那是上午九点钟了,林秘书在办公室等他,久候不至,便亲自走来住所敲门。沈静一手拄着腰,一手开了门锁,面如土色而又不大耐烦的问道:“什么事?”
林秘书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吃惊问道:“沈主任,您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好?——是这样的,昨天送来的三十名英国人刚刚安顿在F楼了,想请您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静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听了林秘书的话,也无力详细吩咐,只挥挥手道:“下午再看。我有点不舒服,有什么事你自己先处理吧。”
“沈主任,要不要我去找医生来?”
“不用。”
关了房门,沈静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买些补药吃一吃了,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与日俱差,上一次做完这事儿后,好像也还没有累成这幅惨象。心里思想着,他慢腾腾的挪上了楼。
顾理初这时也下chuáng了,并且还洗了个澡。衣服也穿好了,正神qíng委顿的站在chuáng边。沈静看了他一眼,问道:“药涂了吗?”
顾理初点头:“涂了。”
沈静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他:“拿着。”
顾理初接过来揣进口袋里,觉得这是很正当自然的。每次都是如此,所以也并不算白白的受罪。
沈静坐在chuáng上,自己捶了捶腰,然后开口道:“一会儿送你去陆新民那里去。”
这可完全出乎了顾理初的意料,他望着沈静:“去那儿……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说这些天……嗯,就说你前天晚上去药店买药,昨天出门迷路,夜里是我把你找到的。然后你在集中营里自己睡了一夜。记住了?”
顾理初想到自己可以见到陆新民,顿时就把身体上的疼痛与不适都忘却了,心里只是痒痒的,有稚嫩纯粹的小快乐在蠢蠢yù动。
他没注意到,沈静正认真审视着他脸上表qíng的变化,那点欣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他也没有震怒,只是淡淡的问道:“高兴了?你就那么喜欢陆新民?”
顾理初虽然脑子不灵光,可也朦胧懂得沈静的那点心思了,连忙低头否认:“不,不喜欢他。”
沈静冷笑一声:“傻子也会说谎了?”他起身走到顾理初面前,直问到他脸上去:“你看上他哪一点了?莫非是一个疯一个傻,正好配对儿吗?”
顾理初低下头,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听沈静这套喋喋不休的侮rǔ和谩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去见陆新民,不过能见到就是好的了。
临上车时,沈静把方才教给他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边:“记住,是我在半夜找到你的,然后把你带回集中营住了一夜,今天上午送你去陆家。我看你敢说错一个字!”
顾理初坐在车里,不住的点头。总算可以离开沈静了,他快活的恨不能大喊一声。双手揣进风衣口袋里,可以摸到小小的一管药膏,还有几张折好的、崭新的纸币。都是好东西,可以让他不疼、不饿。
这是顾理初第一次来陆新民家里。
因为在他刚刚离开集中营后,沈静便打电话通知了陆新民。所以在他下车时,陆新民已经站在了公寓楼下等他。二人相见,陆新民露出一个惊喜jiāo加的表qíng,也不知道避讳,张开双臂便一把将他抱住:“顾理初,我以为你死了呢!”
顾理初从未同他如此亲密的接触过,一时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保持着双手cha兜笔直站立的姿势,他小声解释道:“我没死。”
陆新民放开他,先是直勾勾的盯着他,接着忽然歪着头一笑:“我所看不到的存在,都是死的。”
这话便超出顾理初的理解范围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哥哥也经常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听不懂,不听就是了。
陆新民拉着他的手向楼内走去:“我让沈静把你送过来的。我不想再去你家里等,因为总是等不到,我真是有些受不了。”
顾理初握着陆新民的手,那手心有点cháo湿,然而很温暖,让他感到亲切。他极力的跟上去,虽然身上还有点伤,不过——他模仿陆新民方才的句式,对自己说道:“我所能忍受的伤,都不是伤。”
陆新民的家,同样让顾理初也感到不舒服。
陆新民应该是没有洁癖的,他对家中的清洁整理也不像是出于卫生,倒有点要抹去自己生活痕迹的意思。顾理初很不安的站在公寓内,不敢乱说乱动。
陆新民没请他坐,甚至连杯热茶都没有,只是自顾自靠着书房门口站着,很诚恳的对顾理初说道:“你可以搬过来住。否则我总要担心你。万一你哪天不小心死了,我……唉!”说到这里,他忧伤的叹了口气。
顾理初检讨内心,觉得自己并没有要死的打算,就宽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哥哥还在集中营,我死了,就没有人给他送吃的用的了。”
“你哥哥……呵,我都忘了,你还有个哥哥呢。”
顾理初点点头,很愿意向别人夸耀他的哥哥:“我笨,可我哥哥特别的聪明。他什么都懂!”
陆新民晃了下脑袋,把那个哥哥从头脑中驱除了出去。把话题又兜回来继续:“搬过来吧!”
不等回答,他走过来又拉了顾理初,将他带进了书房里。
书房并不大,里面一面墙都是红木书架,配了同款的书桌椅子。对着书桌的那面墙前又有一套沙发,只是用白布蒙了,看不到样子。
陆新民上去扯开那白布,露出那沙发的本来面目——倒的确是漂亮时髦的款式,中西结合,又镏金又绣花的。不过也正因为漂亮时髦的太过了,所以同这书房很不相配。陆新民把顾理初按着坐在沙发上,然后向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的审视了一番,脸上露出很欣喜的笑:“我特意为你订制的,前天刚送来。我知道你坐在上面,一定很好看。”说着他走到书桌后面坐下,一手托腮,跟看画儿似的盯着顾理初瞧了起来。
这若是换了旁人,大概非得被陆新民吓跑不可。然而顾理初并无这方面的任何警觉。他只觉着陆新民对自己好,所以拒绝起来,格外的不忍心。
“陆先生……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搬过来。”
陆新民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我不习惯。”
陆新民起身问道:“你觉得哪里不习惯?我可以重新布置。”
顾理初自然不能说出沈静对自己的那一套套威胁,只好红了脸,一个劲儿的摇头:“陆先生,真的不行。”
陆新民双手cha进裤兜里,走到顾理初面前:“你是不是讨厌我?”
顾理初连忙否认:“没有,我、我喜欢你。”
陆新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终于确定他并没有撒谎。
“顾理初。”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不勉qiáng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吧。”
第11章
顾理初那一天,并没有离开陆新民的公寓。
他实在是有点舍不得离开陆新民。和凶神恶煞、喜怒无常的沈静相比,陆新民简直和蔼可亲的让他几乎落泪。
不过说到留宿一事时,他还是很犹豫了一下。
他长了这么大,除了昨夜之外,再没有过在外过夜的经历。要说其中的原因,也很好理解,一是他哥哥管的严,几乎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二是他小学没念完就退了学,不但没有同龄的友人,甚至连集体chūn游的乐趣都完全没有尝过。
他开始时还想:我再呆一小会儿,就回家。
结果过了不知多少个“一小会儿”之后,他发现天色墨黑,而且外面天气骤变,已经有些凄风苦雨的趋势。不知怎地,他心里倒隐隐的轻松起来,觉得这回可不算自己不乖,而是老天爷忽然变脸,自己是不得不留下来。
他所受的教育,使他必须隐藏在“不得不”三字之后,才能心安理得的做一点点逾矩的事qíng。要不然,就觉得对不起他哥哥。
在别人家里,他总有点发怯。虽然心里和陆新民是亲近的,可并不敢造次放肆,生怕惹了人的讨厌。陆新民先要把chuáng让给他睡,他连忙摆手:“不,我睡沙发上好了。”
陆新民沉吟了一刻,心里暗暗想象着漂亮的顾理初睡在漂亮的沙发上,会是怎样一幅qíng景。然而顾理初见他久不回答,以为他是怕自己把那新沙发睡脏了,立刻又改口道:“我睡在地上也可以。”
陆新民这才从浮想中回过神来,也不回答,转身便去卧室柜子里拿了被褥铺到沙发上,然后又找了个顶大的羽绒枕头放在沙发一端。自己又把手伸进被里四处摸着,觉着的确是够平整软和了,才回头对着顾理初——先是直勾勾的看着,然后忽然噗嗤的笑了一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qíng,又不愿同人分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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