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同时,他的恩公陆选仁家中,却又闹了个不可开jiāo。
陆选仁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今年五十多岁,无论如何也没有力量拉开两个正当年的儿子,而陆振华和陆新民这次打的尤其激烈,原因却未明。他只晓得本来一家三口在饭桌上言谈甚欢,陆振华还拿起一只油腻腻的鸭子在饭桌上摆了一步步走路的姿势。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了发现,自言自语道:“哦,鸭子的腿这么短啊?还没有伸开来的翅膀长。”
陆选仁正和陆新民微笑谈话,听了陆振华的言语后,便扔给他一张餐巾道:“你好好擦手吃菜,不要说这些傻话。”然后转过头,想继续同自己心爱的大儿子谈下去。哪知陆新民忽的站起来,顺手端起一盘菜便向对面的陆振华脸上拍了过去,嘴里还大声喊道:“你又来讥讽我?!”
陆振华猝不及防,正被拍了个满脸花,一手抹脸站起来,怒道:“我说什么了?我说鸭子关你屁事?”说完手握鸭脖子,把那大肥鸭向陆新民的头上抡去。陆选仁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打在一起。家下众人赶忙来劝,然而哪里劝的开。陆选仁大吼几声,也没人听,一路乒乒乓乓的从楼下打到楼梯,又顺着楼梯打到楼上。陆选仁无奈何,只得撩起长袍前襟在后面撵上去:“振华,你让着点你哥哥吧!唉……振华……”还试图cha进中间将二人隔开,亏得管事的带人把他拉了回来:“老爷子您可不能近前,大少爷抄家伙了,这可怎么办?”
陆选仁回头看看一片láng藉的大理石饭桌,又想着自己苦心经营了半辈子,在外把自己经营成了头号汉jian,在内经营出这两个混蛋。自己一把年纪赶回家里想过个平安年也不能够,不禁悲从中来,心也灰了,对家下众人挥手道:“别拦着,打死一个少一个!”
他口中说着不让拦,哪知那兄弟两个打到二楼时,身高力壮的陆振华忽然把陆新民按在二楼的栏杆上,气喘吁吁的bī问道:“你再敢打我,我就把你扔下去!”
那栏杆的高度已到人的肋下,很是安全。所以陆新民自觉绝无被他扔下去的危险,便不肯示弱:“好啊,你扔啊!”
陆振华火气攻心,实在忍不得了,便一横心道:“我摔死你,横竖给你偿命就是!”说完,竟用力把陆新民拦腰抱了起来,眼看着就真往楼下扔。旁边的人一齐惊叫,涌上来想要阻止,不想陆新民在下落之际,反手抓住了陆振华的领带,把他带的一个跟头也翻了下来。结果二人一齐摔在了一楼,两三百斤的分量砸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陆选仁吓得肝胆俱裂,三两步跑上来看时,却见二人一个没死——一层楼的高度,还不足以死人。然而都分别都有点五官错位,显然是摔的很痛了。陆新民还拉着陆振华的领带,勒的他张了嘴,用手直抓脖子。陆选仁蹲下来想扒开陆新民的手:“新民,放手!”
陆新民脸色铁青的,就是不放。没法子,他只好转向陆振华,手忙脚乱的给他把领带解了下来。然后回头让管家打电话去找自家的私人医生过来,给两位少爷看伤。
这场骚乱,直到天明才算告一段落。两位少爷都没有什么大伤,不过是陆新民扭了脚踝,陆振华磕了膝盖。被人分别扶进了卧室休息。留下陆选仁独自在书房内神伤。管家在门口小心劝道:“老爷,少爷们年纪轻,打起架来不分轻重,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别太上心了,大年初一的,还是放高兴些好呢。”
陆选仁苦笑一声:“放高兴些……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忽然又严肃起来,招手让管家进屋关门,然后低声问道:“老吴,你看新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么?”
老吴满脸的为难:“大少爷啊……就是好像脾气越来越大了。”
陆选仁叹了口气:“我真是担心他……算了,不提了。你去给沈静打电话,让他过来陪我聊聊。没想到我两个儿子,可要说点心里话时,却要去找外人来。”
吴管家知道他心里苦,可也不好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垂头走了出去。
沈静来的很快,还提了点礼物。坐在陆选仁的书房里,他先满面微笑的拜了年,说了好些吉利话,听的陆选仁脸上也现出点笑意来。然后三言两语的,又谈到了沈静身上。
“集中营的事务主任,是个好差事。”提起政事,陆选仁又恢复了jīng神,他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然而不能做久,一来是有人眼红,容易树敌;二来是太消磨人,那个位置,做不出什么大成就来。而且周围都是日本人,难有升腾。”
沈静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对着沈静,陆选仁说话特别的坦白:“当初安排你去那里,我是觉得那里的钱容易来,你也该有些积蓄才行。等过一阵子我想法子让你换地方,特工总部在上海有个分部,你可以去那里做主任。年轻人,总得经些风雨才行。”
“多谢您提拔我,我真是……”沈静说到这里,忽然哽住了——他真是有些感动,没有陆选仁,他不能想象自己现在还在怎样的处境中。
陆选仁笑笑:“你跟我也有几年了,我的qíng况,你最了解不过的。新民就不说了,振华不懂事,不理解我的事业,现在他还小,恐怕过两年就要恨我的。他们我指望不上,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来栽培了,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沈静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有点泛红:“陆先生,我、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报答您。”
陆选仁摆摆手:“没什么,你用心做事就好。”
说到这里,二人都觉得有些言犹未尽的意思,却又觉得不便再谈下去了,于是就又转了话题,说到了秋城寺新近回了日本的事qíng,二人嘁嘁喳喳的,密谈了许久。直到中午时分,二人的谈话才告一段落。沈静见陆选仁似乎是没什么别的要说了,便识趣的告辞。陆选仁留他吃午饭,他知道陆家两位少爷不大看得起自己,所以也委婉拒绝了。
离开陆家后,他琢磨着今天是大年初一,似乎有必要去集中营里转一转。然而一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呢,那份向上的心思就不禁淡了,只想回去看看顾理初。
他到家时,顾理初正坐在门后的桌子旁发呆,见他回来了,便站起来犹犹豫豫的问候道:“你回来啦?”
沈静见他还会主动同自己说点话了,心里很高兴,脱了外衣道:“回来了!今天也不出去了。”说着又走过去摸了摸水汀的铁管子:“烧得倒还暖和,你冷不冷?”
顾理初摇摇头:“不冷。”
沈静看他低头站着,穿着件天蓝衬衫,外面配着浅色的绒线背心,愈发衬得一张脸雪白gān净,漂亮的像个瓷人似的。不禁心里喜欢,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搂住,鼻尖蹭着他后脑的短发,一面嗅着一面含糊的说:“阿初宝贝儿,我真喜欢你。以后我也不娶老婆了,就只疼你一个人,好不好?”
他平时从来不说这种ròu麻话,刚才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张嘴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后自己都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顾理初听了,竟一本正经的侧过脸道:“沈先生,我哥哥说,男人不结婚就没有小孩子了。”
沈静一笑:“我这个人,只看今生不求来世的,还管什么子嗣。怎么,你还想着要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吗?”
这把顾理初问住了,他靠在沈静的怀里,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答道:“我不知道,我哥哥没有同我讲过这件事。”
沈静探过头,忽然向顾理初的耳垂上舔了一口,恶意的笑道:“你是个傻子,没有女人喜欢傻子的。”
沈静说的倒是实话,任何人,包括顾理元,也都是这样想的。然而众人素来都把这件事给回避过去,哪像沈静这样说的尖锐赤luǒ,好像直骂到人的脸上去一般。顾理初本来就知道自己笨,听了这话,更是抬不起头来,也说不上难过,就是忽然泄气了,脸上都灰了光彩。
所以沈静对于顾理初,倒是有些好心的,然而全坏在一张嘴上了,什么不好听说什么,总以为顾理初跟小动物差不多,是没有思想头脑的。
下午的时候,沈静又带顾理初去集中营看望顾理元。今天并不是探视的日子,所以对于顾理初来讲,这是一个额外的大惊喜,顿时把中午那阵子的不愉快给抛去脑后了。他像条撒欢的小狗一样,欢天喜地的给他哥哥准备礼物。沈静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他乐的那个样子,先是也跟着高兴;后来回过味儿来,想到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哥哥,又有点别扭。
他对顾理元,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下意识的觉着这人绝非善类。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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