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_尼罗【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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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说的是,我……我以后会注意改正。”

  “呵呵,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我想即便等到整个亚洲的天空上都飘扬着太阳旗时,你贪婪的本xing也未必会改变多少吧。”

  沈静低着头:“将军批评的是,沈静深以为愧。”

  秋城寺摇摇头:“惭愧是不够的,你还需要忏悔。”

  “是是,我也深感忏悔。”

  秋城寺扶着写字台的边沿站起身,慢慢的踱到沈静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又笑道:“我简直不晓得你从侨民身上搜刮来的那些财富都到了哪里去,你依然虚弱的像一个睡在街上的人。不过街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你这样的坏——我新学来一句很贴切的形容语,是这样讲的:你就是浑身涂了香油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一只狗来啃你一口。”

  沈静默默的站着,垂头。

  秋城寺走到他背后,戴着白手套的手拍拍他的肩膀:“陆选仁对你是很看重的。你不要让他失望哦。直到目前为止,我对你的工作也是认可的。你人品的不行,良民却是真正的。哈哈。”

  沈静紧紧的捏住了裤子两边的fèng线,轻声挤出一个字来:“是。”

  他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秋城寺的眼睛,秋城寺的手移到他的后脑勺上拍了拍,以一种很轻狂的语气道:“你真是有趣。我顶喜欢你这样的中国人。”

  沈静终于走出秋城寺的办公所时,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汗湿了。

  秋城寺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脏话夹在语言中,很和气的同他谈了许久。他不知道秋城寺对他是褒是贬,大概是无所谓褒贬,因为没有人会对一条手下的狗真正用心思去考评。他不明白秋城寺为什么肯花时间同自己说那么多废话,除非是骂人骂上了瘾,而自己挨骂时的表现比较出众。

  不过现在,此刻,他已经离开了秋城寺,陆先生那边也没有什么事qíng叫他。他就算是又清闲了。

  近来军统的特务暗杀十分厉害,前些天中储行的石科长在家门口被人枪杀了,至今凶手也没找到。所以他不敢去风化场所找乐。索xing回了集中营内的临时住所,他坚信这个地方应该是全上海最安全的立身之所了。

  经过集中营大门口时,他看见守卫的两排日本兵一齐向他的汽车敬礼,感到十分高兴。

  然后,他就看见了顾理元。

  顾理元正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堆着冒尖的白菜。他已经被调去厨房担任送菜的工作,这比砸石头的活要清闲许多,只要每天把足够的菜推去厨房后,就可以休息了。因为是在厨房工作,还有机会得到额外的食物。旁边又有一个瘦高的huáng发男子挑着一担子大萝卜,那人沈静也认识,是法国雅威孚汽车公司的总裁亨兵顿先生,先前经常上报纸的大富商。只见二人边走边低声jiāo谈着什么,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落魄,然而都是态度很平静的样子。

  沈静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他命司机在二人身边停了车,然后吩咐了前座的随从几句。那随从立刻下车叫道:“23096过来!”

  顾理元很惊愕的停下脚步,和亨兵顿一起扭头望向车内。亨兵顿放下肩上的担子,帮顾理元扶了独轮车。让顾理元腾出手走去汽车边。

  沈静摇下车窗,向顾理元点头招呼道:“顾先生,好久不见。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顾理元晒得发红的脸上现出讥笑的神qíng:“你以为呢?沈主任?”

  沈静也笑着答道:“我认为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讲,一天推几趟菜车应该算不得苦役吧。”

  顾理元点了点头:“我听说是你特地下令把我从石场调到厨房的,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想我还是应该感谢你。”

  终于谈到了实质xing问题,沈静满怀恶意的抛给他一个好答复:“呵呵,倒不必谢我,你幸运在有一个好弟弟,阿初。”

  顾理元果然瞬间变了脸色,他那张英俊的面孔紧张起来,显出一种异常夺目的锋芒:“这关阿初什么事?”

  沈静还是和颜悦色:“阿初啊,处处为你着想,是个好孩子。”

  “你是什么意思?”

  沈静一摊手:“我只是说阿初好,我也很喜欢他。你不要担心,虽然他一个人在外面,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偶尔去看看他。”

  顾理元连连摇头:“那倒不必。我并不愿意,而且阿初怕生,想必他也不会愿意。”

  沈静无所谓的一笑:“是么?我对此抱怀疑态度。好了,我还有事,你也继续工作吧。”说完摇上车窗,继续前行了。

  顾理元回到亨兵顿身边扶过独轮车,亨兵顿看了看他的脸色:“你还好吗?”

  顾理元低声答道:“那个下作的家伙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者说,他对我进行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恐吓,以我弟弟做人质。”

  亨兵顿和顾理元一样的看不起沈静。原因也差不多,都是觉得他是乞丐出身,似乎永远都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然而忽然天下大乱,他竟成了主人,而自己成了苦力们。而沈静能够发达的原因,无非是他肯不要脸面去给日本人做走狗而已。这只有让他们对沈静更为嗤之以鼻。所以听了顾理元的话后,亨兵顿也冷笑一声道:“这卑劣的家伙。不过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他还想从你身上榨出什么来?”

  顾理元一耸肩,鼓起力气推了车,继续向厨房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不过他的心被悬了起来,他忽然很想念阿初了,集中营每半个月可以见一次外面的人。上次见面时,阿初面色苍白,看起来是生病的样子。然而问他,他却只摇头,说自己很好。

  顾理初捧着一个大纸袋子,里面放着两件衬衫,一大袋奶粉,还有许多牛角面包。看着顾理元排在队伍中走进会客室来,他高兴的挥挥手,轻声叫道:“哥哥,我在这儿!”

  顾理元的头发已经快花白到头顶上,乍一看很有些年纪了,仔细看去,白发同他那年轻的面庞便特别给人一种qiáng烈的冲突感。他这个样子,连顾理初都有点看不惯,然而他也不大在意这个,只是很高兴的把纸袋子放到桌子上,双手推过去:“哥哥,深色的衬衫买不到了,百货公司的人说现在物资不流通,再过些时候也未必会有。我就买了一件天蓝色和一件浅褐色的。

  顾理远笑笑:“可以。只要不是白色就好。这里难得能洗次衣服。”说完他向纸袋内看了看:“阿初,以后不用给我带吃的东西,我现在能够吃饱。”

  顾理初很满足的笑起来:“牛角面包很好吃。我起了早去买的,现在也还是新鲜的。”

  顾理元伸手过去摸了摸他头上的短头发:“要省着点钱。我们现在花一个少一个。对了,阿妈现在还去给你做饭吗?”

  顾理初摇头:“不来了。她说你的工钱只够做完上个月。”

  顾理元叹气:“那你现在每天吃什么?”

  顾理初认真的想了想:“今天吃了面包,昨天吃了菜汤。我自己做的菜汤。”

  顾理元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脸上保持了微笑:“是么?阿初还会做饭了?”

  顾理初得意的点了头:“能啊能啊。我学会点燃煤气灶了。还会烧开水!”说完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手帕递过去:“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顾理元没看到手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理初手心上的一道红色伤口,从中指根部直划到手腕,已经初步愈合了,但尚未结痂。这让他的心一缩,抬手握住了顾理初的手腕:“你……这是……”

  顾理初皱起眉头,松开手中的手帕,撒娇似的道:“我切胡萝卜,握在手里用刀切——结果就把手割伤了,当时还流了好多血。真吓人。不过血流了一会儿就不流了。”

  顾理元仔细看着他手心上的伤:“傻小子,你做事也要先用用脑子,有人是在手上切菜的吗?”

  顾理初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眼望着顾理元,轻声问道:“哥哥,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吗?我好想你,我一个人害怕。真的。”

  顾理元qiáng自微笑:“你都二十岁了,也该学着自立……要不以后也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顾理初拉过顾理元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心上轻轻的蹭着,已经粗糙起来的手掌摩擦着光滑的面颊,他又想要哭。

  “哥哥,我知道了。”

  他只说出这一句话,在他简单的头脑里,眼前这一切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他的哥哥在集中营里做苦役,他自己住在积满灰尘的空楼中,用自来水煮青菜吃。佣人、汽车、宴会……平时熟悉的一切都忽然不见了,动乱时代席卷来一个新的世界,而他手里只剩下不到一百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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