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初忽然脸红起来,有些扭捏的答道:“认识,你是大姑娘。”
这“大姑娘”三字一出,旁边的曾锡尧顿时笑喷。原来这曾婉婷乃是曾家长房长女,当年出生后,阖家上下都按照北边的叫法,打趣的称她为大姑娘。后来曾婉婷长大后,这称呼还时常有人使用。前些年顾理元同曾家三房的老大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常带着顾理初去曾家做客。曾婉婷那时不过十四五岁,高小还没有毕业,见众人都在谈生意经,顾理初呆坐在一边,孤伶伶的可怜,又知道他是个傻子,所以就不在乎了所谓男女之别,常去逗他玩耍。要是讲起来,他二人还算是老相识。顾理初当年总记不清曾婉婷的名字,偶然听见别人喊她大姑娘,倒牢牢的记住了。
此刻,曾婉婷听了他这个叫法,也是又羞又笑,用喷了香水的手绢子挡了嘴,小声道:“阿初弟弟还记得哪!”
曾锡尧在旁边cha话道:“我记得阿初比你还大一两岁呢!”然后转身对着顾理初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因为晓得顾理元已经势败,所以语气并不客气。
顾理初想了想:“二十岁。”
曾锡尧一拍手:“果然!”
曾婉婷一见了顾理初,天xing中那活泼的成分就被激发了出来,竟难得的主动说道:“他既可以叫我大姑娘,我自然也可以喊他阿初弟弟了。”
陆振华把双臂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盯着顾理初瞧,曾家兄妹的笑语,他是一句也没听进耳中。只是纳闷:这小子再怎样可爱,也是个男人,怎么就把大哥给迷的五迷三道的?而且他一开口就是冒傻气,同这样的人在一起,恐怕连谈心都不能够吧?!看来大哥的病真是不轻了。
这时陆新民端着一个铁制大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整整齐齐的放了两排半透明的白瓷盘子,里面盛了五颜六色的新式果味冰淇淋。陆振华见他殷勤成这样子,连阿妈都不用了,愈发觉得不可理解。只见他将大托盘放到茶几上,然后谁也不理,先端起一盘递给顾理初,而且满面chūn风,乐的跟什么似的。
顾理初接了过来,却不肯瞧他,只咕哝了一声:“谢谢陆先生。”结果陆新民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摆出一副恨不能将他搂在怀里的架势:“你喜欢就好。”
陆振华在一旁看的头大如斗,生怕他哥哥一时控制不住,再去亲那顾理初一口。便走过去端了冰淇淋送给曾家兄妹,嘴里又客气的让着,接着就想找出话题来重新开始一场谈话,以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哪知他嘴还没有张开,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扭头看去,却是沈静走了进来。
“大少爷、二少爷。”他淡淡的问候了一句,然后径自走到顾理初身边:“吃着呢?”
顾理初坐在沙发上,一手盘子一手勺子,只好用胳膊肘指了指曾婉婷:“我认识她,她是大姑娘。她原来陪我玩呢。”
他是陆家遇故知,所以忍不住要告诉沈静。但是沈静哪里认识什么大姑娘,只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只眼睛,也看不大清,嘴里敷衍道:“是么,那真巧。阿初,我要回去了,改天来看你。”
顾理初听了这话,手一松,一盘冰淇淋无声的扣在了大腿上:“我不回去吗?”
沈静弯下腰,压低声音道:“你留下。陆新民不让你走呢。怎么?你还舍不得我不成?”
顾理初现在倒没觉着舍不得他,只是跟着他久了,忽然分开,觉得很是惶恐,眼睁睁的仰头望了他,却说不出话来。
沈静又嘁嘁喳喳的耳语道:“你要是舍不得我的话,想想我下午抽你的事儿,大概就舍得了。好了,我走了,明天——后天吧,后天我来看你。”
说完这话,他直起身来,谁也不理,扭头就走了。
第30章
曾家兄妹因为晚上在公园里被陆新民吓到,所以并没有心思多坐,吃过冰淇淋便告辞离开了。陆振华也不敢留,只怕自己这位大哥忽然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丢脸举动来,搞得以后全家都落人闲话。一路送客到门口,眼看着这二人上了汽车了,他才冻的缩肩弓背的跑回楼里。
进门后,他看见那顾理初还坐在沙发上,一脸委屈的垂着头。而陆新民则蹲在他面前,仰头正对他低声说着什么,满面喜色的,简直殷勤到了失态的地步。这幅qíng景实在让他看不入眼,便扭开脸,急匆匆的想要上楼回房去休息。偏偏这时阿妈走了过来,笑嘻嘻的问他:“二少爷,今天这位客是不是留下来了?”
陆振华点点头:“是。”
“那……用不用安排客房啊?”
陆振华看那阿妈笑的居心叵测,眼角的皱纹里似乎都夹了深意。不禁先脸红起来:“我怎么知道,你去问我大哥嘛!”
那阿妈听了这话,却连忙摆手悄声道:“二少爷,大少爷正在同人谈话呢,我怎么敢去cha嘴。您就帮我去问问可好?”
陆振华是个老实人,虽然也不敢去打扰陆新民,然而阿妈既然恳求他了,他也就义不容辞的答应下来,转身走到小客厅的门口,伸进脑袋去问:“大哥,你们两个……晚上怎么住?”
陆新民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背对着他答了一句:“走开!”
陆振华对着他那后脑勺狠狠的瞪了一眼,然后缩回来对阿妈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把我赶出来了。”
他怕阿妈再啰嗦,说完这话,便连忙几大步跑上楼去,再无声息。而那阿妈远远的从门口向里面窥视了一眼,心里有了数,便也回房自去安歇。客房当然也就不曾收拾准备了。
“顾理初,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理初微微抬眼,望向陆新民。陆新民现在的表qíng大概可以算作苦笑——当然并不像沈静笑得那样谦卑谄媚。他的苦笑,更像是居高临下的一种小妥协。
他同任何人都是居高临下的,因为他父亲给他营造出了一个私人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称王称霸,不必与任何人相容。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要么一直这样任xing的活下去,要么像母亲一样在癫狂中死去。试图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他这人乍一看气度不凡,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慈悲相,仿佛超然物外了一般。其实那是因为他被装进一个无形的保险箱内,转眼间就是三十年,他还不曾真正的接触到人间的烟火气。
“告诉我。”他抓住顾理初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那天抛下你自己离开?”
他的嘴唇触到顾理初的手背时,顾理初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我……我没恨你。”
陆新民见他总算肯同自己讲话了,不禁笑起来:“你不恨我?不恨我就好。好,好。”
他说到最后一个“好”字时,顾理初忽然前倾了身体,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用额头抵了他的肩膀,半晌,忽然抽了下鼻子,仿佛是哭了。
陆新民抬手去推他的肩膀,想看看他。然而他很固执的不肯抬头,搂着陆新民的手臂又紧了紧。
“傻子……”陆新民笑道:“哭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顾理初哽咽着开了口:“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陆新民这回用力的握了他的肩膀,把他硬扶了起来,见他满脸都是眼泪,又不敢大声的痛哭,竟憋的脸都红了。长长的睫毛尖端上挑了泪珠子,看起来有种令人心痛的孩子气。
“怎么会呢……”陆新民用指尖划过他的面颊:“我见了你,就高兴。”
陆顾二人在楼下哭哭啼啼的互诉衷肠之时,楼上书房内的陆选仁却是在紧张的踱步。
他心想新民既然是在如此qíng形下见到那男孩子的,必然在欣喜过后,要来质问自己这几个月是怎样替他寻人的,或许还会看穿自己同沈静串通起来所做的那个计谋。他思来想去的,又怕惹恼陆新民,又怕不能自圆其说,很是烦恼。
没想到他这儿子与众不同,不肯按套路出牌。待他等到十一点多钟,忍无可忍开了门出去望风时,方发现他的宝贝儿子早已同那个男孩子一起回了卧房,电灯也关掉了,不晓得在做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也回去睡了。
再说沈静当晚回了家,本来那房子里面就空旷,如今少了个顾理初,顿时就觉着连一丝活气儿都没有了。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走进房去,想着平时自己若是回来的晚,总还有个热腾腾的被窝预备着,被窝里的阿初也会迷迷糊糊的对自己咕哝一句“你回来啦”。现在可好,什么都没了,自己又成了单身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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