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_尼罗【完结】(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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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静以为他是因为现在qíng形险恶,心中郁闷,所以没有话说。便也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怕自己走来走去的让他看了心乱。二人如此沉默了半晌,陆选仁自觉着那汗已经消去大半了,便慢慢的走到写字台后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开口道:“阿静,我方才去了森田那里。”

  沈静知道他与森田慎吾的私jiāo不错,所以并没有感到惊异,只以为这二人大概同处末路、同病相怜,所以互相安慰去了。

  陆选仁垂下眼皮,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青帮杜老板那里依然没有消息,显然,重庆那边对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说到这里,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沈静晓得陆选仁经常爱说半截话,幸而跟随他久了,早已练就了领会jīng神的能力:“那,您打算怎样办呢?”

  陆选仁伸出右手向旁边划了一下,没有摸到手杖,便扶着写字台站起来,缓缓的踱到了沈静面前:“前天我向森田提出要求,希望可以去日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今天他给了我答复:日本政府同意了。”

  沈静猛然望向陆选仁——他平时是不大敢直视陆选仁的,然而此刻qíng急,也顾不得了:“您……您要走?”

  陆选仁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自己的心qíng也不由得一阵激dàng,赶忙转身,扶着写字台慢慢的挪回沙发椅上坐下,先是不回答,待到qíng绪缓和一点了,才点了点头:“是的,中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必须走。与我同走的,还有钱季琛和他的大儿子。阿静——”

  说到这里,陆选仁顿了顿,声音沙哑起来:“飞机装不下这么多人,我不能带着你了。”

  沈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和陆选仁非亲非故的,就算平日深受宠信,也终究是个奴才身份。到了这生死关头,自然不能还奢望着他帮扶自己。然而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明白,他还是觉着一阵阵的窒息,那种心酸难过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仿佛一个大làng,一下子就把他卷进冰冷的海里去了。

  “陆先生……”沈静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对着地面说道:“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您……这么多年跟着您……”

  他没再说下去。天气是这样的炎热,然而一点笑意冻在他的嘴角,却是冰冰冷冷的融化不开。

  陆选仁扭头望了窗外,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要发狠似的。眼中却毫无预兆的忽然涌出一滴泪,那滴泪滑过衰老的面颊,留下一线晶亮的痕迹。

  “阿静……”他自以为无人发现他的落泪,所以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等着脸上的泪痕风gān:“我这一辈子,奋斗了几十年,先是为国,鞠躬尽瘁;后是为己,不择手段。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逃亡异国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可怨可悔的,——我的命运如此,我安天命!”

  他转过脸来望向沈静:“只是你……以后怕是要活的艰难了。”

  沈静摇摇头,还是微笑,笑的脸都僵硬了。

  陆选仁有点头晕,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凉茶水,他qiáng迫自己打起jīng神:“阿静,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沈静听他忽然转了话题,也只好跟着开动那木然了的脑筋,想了想答道:“大概有个二十多万。”

  “英镑?”

  “美元。”

  陆选仁放下茶杯:“那就是六十多万法币。财产还是要换成外币才保险。不要以为日本投降就天下太平了,现在的国民党可是有对手的,有对手就有战争!一旦打起仗来,法币就能像不久之后的储备票一样变成废纸!”

  沈静听了这话,倒觉得陆选仁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也认认真真的答应了。陆选仁说完这件事,摸着头顶琢磨了一会儿,又想起一桩事qíng来:“如果以后军统派人来讯问你,那么你在集中营做事务主任那一段可以照实jiāo待;进特工分部之后的事qíng,你就全推到我的身上;因为特工总部就在我的手里,所以这样也应该是说得过去。记住,日本人在上海这么多年,凡是出来做事的,哪个身上不带嫌疑?想必国民党也不能把这些人杀个一gān二净!你不要管他什么证不证据的,只要自己坚持住立场,他未必就有机会给你定罪!”

  陆选仁一说起政治上的事qíng,那话就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演讲似的把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送出去。可是沈静听也听了,记也记了;却仿佛大脑不能运转似的,就是不能理解。只唯唯诺诺的答应:“是,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那个顾理初。你们感qíng这样要好,但是因为新民的缘故,我硬是把你同他分了开,还希望你能谅解我这父亲的自私做法。近来新民的qíng绪还算稳定,我打算明天上午送顾理初回你那里。不过,我觉得等以后安定下来时,你还是应该找个女孩子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才好。顾理初固然讨人喜欢,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当然,这也就凭你自己的意愿了。”

  沈静长久以来,一直盼着顾理初能够彻底的重回自己身边。然而此刻愿望忽然达成了,他反而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感觉,就只是笔直的站着,像无数个往常那样,聆听着陆选仁的命令或者感叹。

  陆选仁转过头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硬撑着走到沈静面前,用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今后就不要再来了。这个时候还同我来往的话,以后讲起来,恐怕要对你不利。”

  沈静深吸了一口气:“陆先生,您是什么时候走?”

  陆选仁犹豫了一下:“十天后。”

  沈静抬起头:“陆先生,我不怕什么利不利的。我晓得您一定还有许多事qíng要处理,您要是信得过我,那就让我再跟您十天吧。”

  陆选仁仿佛是有点吃惊,他拄着手杖向旁边走了两步,然后极费力的转过身来,对着沈静气喘吁吁的一笑:“好,那你就再给我当十天的小跟班儿!”

  这十天里,陆选仁遣散了家中几乎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一名厨子和两名粗使的杂役。然后闭了大门,不与外界相通。沈静跟着陆选仁只从公馆后门出入。终日的或是奔波忙碌,或是焦虑等待,总没有一刻的安心。

  森田慎吾已经回了南京,换来一个前政府的经济顾问、名唤东山敬的日本人来负责陆钱二人秘密离沪的具体事宜。那东山敬做起事qíng倒是雷厉风行,三下五除二的就联系好了飞机,然后把陆钱二人叫来,把出逃路线讲述了一遍。原来那路线还颇为曲折:要从上海先去南京,然后从南京再飞青岛,最后从青岛直飞日本京都。

  在这期间,沈静就守在门外,随时等待陆选仁的召唤。站在宪兵司令部yīn暗的走廊里,他仰头望着肮脏的天花板,心里什么也没想。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陆选仁、日本人、自己、一切都依旧存在着。

  变化的是外面的大世界!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如同高速列车一般满怀欣喜的狂奔而来。曾经的罪人将被碾成粉末,那粉末随风飘散,新的罪恶得了养分,继续滋生。

  然而沈静对此一无所知,他就只站在yīn暗的走廊里,一面等待陆选仁,一面发呆。

  远处传来了囊囊的皮靴声音。沈静先还没有在意,后来那声音愈来愈近了,他方呆滞的扭头望去。

  秋城寺站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一身戎装。走廊内光线太暗,看不清他那眉目的详qíng。

  沈静转过身来正对了他,神qíng冷漠,目光怨毒,却不说话。

  二人沉默良久,还是秋城寺先开了口:“我,特地来看你。”

  沈静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说道:“日本投降了。”

  秋城寺答道:“是的,政府投降了。”说着他向沈静继续走去。

  他每靠近沈静一步,沈静所感到的压迫就更重了一层,这迫使他伸手拔枪对准了秋城寺,因为不想惊动屋内的人,所以拼命的压低了声音:“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秋城寺笑了笑,这时外面有光线闪过,他的脸上亮了一瞬,依旧是个凶恶的面孔。

  沈静闭了闭眼睛,忍无可忍似的后退了一步,同时将子弹顶上膛:“秋城寺,我受够你了!你以为我真的不敢——”

  秋城寺根本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的抬头望了望四周,然后皱眉道:“这里不好,不是个好地方。不过也没有关系,很快就会离开了,好不好的,其实没有关系。”

  沈静又后退一步,持枪的双手开始颤抖,手指勾在扳机上,他还是犹豫。

  他是让秋城寺折磨怕了,又怕又恨,刻骨铭心。他总想着要杀了秋城寺,可是事到临头了,他又不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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