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肺的傻小子,同我分开了这么久,居然活的还挺好——没想到沈静那个王八蛋还有点手段,真把他给笼络过去了……”
顾理元想到这里,脸上那点温qíng不由得就立时消退了,又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抚养这弟弟的种种艰险——那时他才十五六岁,同龄人还在家里做小少爷呢,他已经开始接手那家让他父亲经营的一塌糊涂的大纱厂。顾家在上海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他孤家寡人的既要管理纱厂,又要照顾傻弟弟,是真正的又当爹又当妈。
他担心这个弟弟留在家里,要受佣人的欺负nüè待,便天天带在身边。顾理初那时也有七八岁了,可是话也说不清、路也走不稳,不能像别家小孩子那样拉手领着,他就只好抱着他来回进出——到哪儿都抱着,一抱便是三年。后来顾理初长大些了,跑跑跳跳的也都能够了,才算是从他的怀里落了地。至于从早到晚的吃喝拉撒等琐事,那就更别提了,都是他这哥哥的工作!
平时顾理元从来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往事,可一旦想起来了,又看到顾理初现在的表现,他就不由得要委屈:“我抛下他一年是不假,可我当时的的确确是救不了他啊——非得两人死在一块了,我才算是好哥哥吗?我在重庆,哪一天不想着他念着他?我不想他念他,又何必这样急急忙忙的搭军用飞机跑回上海?”
顾理初坐在chuáng上,并不晓得自己这身ròu竟引的他哥哥心cháo澎湃。还向后一仰身,窝进顾理元的怀里,抬手去摸他的鼻子:“哥哥,你的鼻子也很好看!”
顾理元极力的从那激动思绪中挣脱出来,勉qiáng笑道:“是吗?”说完之后脑子一转弯,发现不对劲儿:什么叫‘也’很好看?
然而还没等他发问,顾理初忽然一扭身坐了起来,跳下chuáng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一个相框来,然后又跳回chuáng上,献宝似的给顾理初看框中的照片:“哥哥,这个是陆先生。”
顾理元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并不认识这陆先生是何方神圣,便问:“这是谁?”
顾理初对着照片,又欢喜又得意的笑起来:“是陆先生啊,哥哥,他是不是长的很漂亮?”
在顾理初的字典里,形容一个人的相貌好,无非就是“好看”与“漂亮”两个词。这两个词已经被他非常慷慨的全用到了陆新民的身上,可见他对这人的喜爱程度。然而顾理元的审美观还是正常的,望着照片里的微笑男子,他只觉得这个陆先生的形象有点像广告画里的标准青年绅士像——倒是很端正英俊,然而毫无特色,让人看过之后,转头便忘记了。
“这个……陆先生是做什么的?”
顾理初把照片拿回来,盯着上面的陆新民答道:“他什么也不做。”
顾理元心里有了数,晓得这陆先生大概是个纨绔子弟了:“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顾理初还是摇头:“不知道。”
“那这位陆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顾理初这回抬眼望了他哥哥,压低声音道:“哥哥,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陆先生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治病去了。要两年以后才能回来呢!”
顾理元有点发愣:“治病?什么病?”
“jīng神病。”
“啊?”
顾理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大家都说陆先生有jīng神病。哥哥,是不是经常发脾气,还喜欢打人砸东西的,就是jīng神病啊?”
顾理元惊愕无比的张了张嘴,一时间简直不知从何问起。
沈家的阿妈,在做好早饭后,忽然发现这公馆里,换了主人了!
这人自称是阿初少爷的哥哥,同苍白而又略显刻薄的沈先生相比,这位哥哥的言谈举止显然要高雅许多。态度也是很和气,然而身上自有一种咄咄bī人的气势,眼神也锐利,简直有些jīng明太过的模样。至于沈先生去了哪里,那阿妈不问,心里也略有点知觉。
顾理元花了几乎一个上午的时间,总算把陆新民的事qíng问出个大概来。
顾理初的话向来都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他须得自行将其剪辑之后,再重新联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显然,这个关于陆新民的故事,让他感到自己的愤怒qíng绪达到了一个顶峰。
然而这愤怒的对象,却依旧还是沈静。
“他把我的傻小子当成礼物送给那个jīng神病,然而隔三差五的还要把他接回去……我一个弟弟,让他们两个轮着祸害取乐!”
他还没有弄清楚陆新民的来历,而且这陆新民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可以暂且放下先不追究,但是那个沈静——
顾理元恨到极致,反而神qíng缓和下来,只在心里磨刀霍霍。
顾理初却并不知晓他内心的冷酷念头,只随着自己的xing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哥哥,我们原来的家,被锁上了!”
“哦,是么?那倒没有关系,我已经让人找了一所更大的房子,是很漂亮的三层楼房,现在正收拾着呢,等你嫂子到了上海,我们就一起搬进去。”
顾理初皱起眉头:“嫂子?那是什么东西?”
顾理元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耐心解释道:“嫂子,就是哥哥的娶来的太太啊!”
他说完这话,却惊奇的发现顾理初不只是皱了眉头,并且还瞪大了眼睛,琉璃珠子似的灰眼睛里面居然也放出点光来:“你什么时候娶太太啦?”
顾理元脑筋一转,立刻就反应过来:“阿初,嫂子是一位漂亮的大姐姐,又会唱歌又会跳舞,还能带着你玩儿呢!你见了,保准会喜欢的!”
顾理初用鼻子重重的出了气,也不坐在他哥哥的腿上了,站起来就要走。顾理元连忙拉住他:“傻小子,怎么了?哥哥就算娶了妻子,最疼的人也还是你啊。”
顾理初用力挣开他的手,大声道:“你不要我,去娶嫂子!”
他的意思是,顾理元抛下自己不管就算了,居然还在抛下自己不管的同时,娶了一个外人。他晓得两个人要结婚,那感qíng一定是非常好的;而且结了婚,就要在一个chuáng上睡觉,出门游玩时也都是两个人手挽手——周遭那些洋人家庭里的青年夫妇都是这样的!
一想到他哥哥和别人那样要好亲密了,他就气的了不得,可他又不会大喊大叫的发火,所以只是气鼓鼓的站在他哥哥面前:“你、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来。
顾理元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因为这反应之根源,不过是向自己争宠吃醋而已,所以不但不气,反而暗暗的很是得意:“阿初,你别担心。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天生的就是我们最亲近了,别人怎么能比得过呢?”他跟着起了身,高高大大的站在顾理初面前:“哥哥以后很忙,所以娶一个大姐姐陪阿初玩啊?这不好吗?”
顾理初听了这话,半信半疑的,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第46章
顾家兄弟久别重逢,非但没能皆大欢喜,反而一起都觉出了别扭。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完全出乎二人意料的。然而这种事qíng,并不涉及到什么根本问题,而且顾理元一味的压着xing子,对顾理初连骗带哄。过了不久,那顾理初也就缓过劲儿来,并且委委屈屈的说道:“哥哥,你结了这一次婚,以后就不要再结了。我不用大姐姐陪我,自己一个人就行。沈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的。”
顾理元听了这话,还有什么可说,只有点头答应、随即转移话题的份儿了。兄弟二人就此和好,顾理初黏在他哥哥身上,忽然又想起了沈静。
他对沈静,倒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qíng。只是他的头脑决定了他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刻板xing,尤其是一旦某种行为成了习惯,他便不愿再有所改变。先前他和他哥哥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所以他哥哥一朝入了集中营,他就马上有点活不下去;如今同沈静在一起混了一年多了,沈静忽然消失,他自然也会感觉出异常来,不由自主的就总要想一想这个人。
况且,沈静这一阵子对他实在不错,而他这个人,说他是良心重也好,说他是记吃不记打也好;总之他已然是把沈静最初对他的那些残忍行为都大部忘怀了,就只晓得沈静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叫他阿初宝贝儿,跟他打打闹闹的玩笑……当然也有很讨厌的地方,就是喜欢往他脸上撒尿。
所以,对于控制yù极qiáng的顾理元来讲,他这傻弟弟的xing子,也成了他那烦恼的来源之一。
沈静坐在审讯室内,qiáng光灯的光芒把他一张脸照耀成了huáng白色,五官的轮廓也显得模糊起来。因见他的上身不住的摇晃,仿佛是一副要栽倒的样子,便有人拿来绳子,把他绑在了椅子上。沈静随人绑着,也不挣扎。一双眼睛木然的盯着前方,仿佛是神魂出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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