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父亲出狱,又把能卖的破烂货色都卖了,重起炉灶,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自己当前愚蠢的殷鉴——这口双耳瓶又留了下来。
沈言偶尔猜想,大概是因为父亲不知道母亲留下这一个耳瓶的理由,还以为是母亲喜爱才手下留qíng,所以才保留下这东西吧。
结果,岁月呼啸而过,独留这一樽耳瓶,眼看着就要见证沈家的第二次破产风波。
这樽耳环对于沈言的确具有特殊意义,但是对于此刻的沈言而言,其纪念保存价值远不如「不能卖给别人赝品」来得重大。
然而,苏青弦的眼神如此温柔,沈言为之一傻,突然想到:这人是谁啊?这人是H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青弦唉!他凭什么这么为自己计算着想?他凭什么这么真诚良善?特别是自己之于他不过就是个路人甲……
这样想着,一些罪恶的心思蠢蠢yù动,沈言突然间有个邪恶的念头。
人穷而志短,如果不到这一步,沈言绝对不会生什么歪念。但就在这个暖阳底下,温柔的眼光之中,沈言的心像刚施了肥又扔了杂稗糙籽的沃野,可怕的念头被太阳孵化着茁壮成长。
正义的小天使和有着黑色小尾巴的小恶魔一起在这片沃野之上征战,让沈言很有些犹豫。
首先是沈言是个好人,所以不习惯gān空手套白láng的坏事;其次是沈言正在盘算如果事败将要承受的后果……
小天使步步紧bī,小恶魔节节败退。
战局突生变化,是因为沈言突然想到自己那一晚借钱不得láng狈遇到苏青弦时,脑中一直回响着的那个念头——
要是他能拿钱砸死我……
然后,沈言的眼光变得清明。
小恶魔在沃野上得意嚎叫,邪念暂时获得压倒xing的胜利。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买这个花瓶?你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关注它。」沈言看向门口,淡淡问道。不过与他平静的外表相反,此刻沈言的内心汹涌得很,所以需要藉由转头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面部表qíng。
「我虽然喜欢收藏古玩,倒也不算迷恋,还不至于看到好东西就扑过去留连忘返。如果不是觉得你的卖房子的打算太不划算,我不会出这个主意。」苏青弦解释了一下,非常恰当地向沈言示了好。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何必要向小人物沈言示好。
沈言沉默了,刚刚萌芽的坏念头停下了旺盛生长的脚步,善良之心悄悄抬头。
没错,他本来打算把那个赝品卖给苏青弦的。
以苏青弦的表态,和两人目前为止诡异的对话进行方向,沈言相信自己可以要到一笔款项,也许不一定是巨款,至少也能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他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
然而苏青弦只是淡淡的为他着想的两句话,让沈言开始犹豫于自己刚几秒钟前决定的办法。
如果那样做,虽然可以要到钱,但是……
但是之前自己所做的努力,成了什么?
自己所吃的苦头,又成了什么?
那么直接宣布破产然后另起炉灶,按照苏青弦早前就建议的办法去做,岂不是更简单?
善良的天使在被压制没几秒钟后,就有反败为胜的趋势了。
苏青弦看着对方的沉默,并没有催促。
他看出了对方的几分挣扎,不过并不能完全明白此刻沈言复杂的心理斗争,所以他选择了等待。
沈言终于痛苦地挥别了「拿钱砸死我」的狂想,缓缓而沉重地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他有种错觉——真想把摇头的动作收回去,改成点头。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谢谢你……」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这是赝品」这样的话,来曝露自己曾经的险恶用心。
这回换成苏青弦沉默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应该说他呆还是傻呢?摆明了只要点点头就有可能获得一笔钱,沈言却继续选择了拒绝。他突然间有点恼怒。
说实话,苏青弦还真没遇到这种想花钱而不得的状况。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多年来被众星捧月jiāo口称赞培养出来的自尊心和优越感被狠削了一通。沈言继续因为后悔而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苏青弦眼中的冷意,如果看到,他必定会后悔自己没有把握立场海削苏青弦一笔。
所以,当苏青弦冷冷看向沈言时,也只看到沈言眉间淡淡的后悔。
本来应该恼火的,但苏青弦辨出那一分后悔,并且看到后悔很快变成懊恼时,恼火被稀释了。
沈言本就是个这样的人,而他也正因为沈言身上某些不合时宜的特质而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感。既然如此,在遇到这种理所当然的局面时,又哪里有立场呢?
换言之,苏青弦正有条有理地总结着自己面对沈言的挫败,并将其简单归结为以下三个大字:「自找的」。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沈言终于从后悔和懊恼中挣脱出来,并且仍未改变善良到傻的决定,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他这辈子都将因为此次决定而被冠以「傻瓜笨蛋」之名,「去坐会儿吧。」刚说完这句话,厨房里正在炉上的水壶因为水沸而嘶响了起来,沈言连忙跑去倒水,等到他拿着两杯白开水走出来时,看到苏青弦正坐在沙发中随手翻看着一份已经时隔遥远的报纸。
「喝杯水吧。」沈言放下水杯,坐到苏青弦的对面。
苏青弦慢慢地折拢了报纸,阳光底下他的动作很是徐缓,手指gān净而平静地移动着,像是在拂着一朵刚盛开的花。
沈言忍不住盯着对方的手发起了呆,此刻他还完全不熟悉苏青弦,不知道对方是藉由这个充满美感的动作在思考。
等到把报纸折了四折后,苏青弦才把报纸轻轻放到面前的玻璃桌上。他放置的动作也有些特别:将报纸放下后,苏青弦以中指将它推到了案几中间。这个动作让沈言想到了那一次苏青弦将写有肖远峰电话的纸片推给自己时的表现。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动作同样充满美感,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留意。
苏青弦果然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阶层。沈言欣赏着面前的男人简单的动作,突然想到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随后反应过来——实在是太不伦不类了。
然后他就听到苏青弦淡淡的话:「那么,典当呢?」
沈言看向苏青弦,放下报纸的苏青弦脸上有些光彩,看起来很是安静平和,但沈言自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qíng:「啊?」沈言不解地张了张嘴。
苏青弦很是耐心:「我是说……以典当,或者质押的方式,你把花瓶jiāo给我,当然你还是它的主人,但你还是能拿到钱。直到你把钱还给我后,我自然会把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jiāo还给你。」
这样说着的苏青弦,没有提起「鉴定」这个话题,如果说之前的苏青弦尚带着几分凌人态势,那么此刻的他无疑是把钱放到了沈言的面前等待对方接纳。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变化,虽然沈言是善良到傻,但是离智商低下而表现出的傻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何况到底也曾在商海浮沉过——虽然最后直接溺到底差点断气。所以,他还是能辨出其中的意味。
所以,沈言再度说不出话来,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苏青弦。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青弦的心中开始有些忐忑时,沈言才叹口气,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们甚至不算是朋友。」
苏青弦同样叹了口气。因为这个下午的所有进程他亦无法用理智这和逻辑来解释,所以到最后,他只能淡淡地说:「我相信你的才能,如果你因为之前的失败而一蹶不振,我觉得很可惜。」苏青弦抬头看向沈言,「如果给你机会,你会做的很好,我相信你有这个潜质。」他的态度很平静,虽然所说的话中间有一半是在撒谎,但苏青弦的表qíng看来真诚无比。
这个理由算是勉qiáng说服了沈言。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苏青弦看上去都不是会做蚀本生意的人,也从来没有「善人」之名。更何况此刻的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被人算计的。
这样的想法宽慰了沈言,转头看向青瓷耳瓶,他再度沉默。
苏青弦仍旧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阳光底下沈言以异常认真的表qíng出神地看着玄关。
等到沈言将视线收回时,就看到苏青弦两手jiāo握着静静等待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那里已经有现成的企划需要我的能力了吧?」沈言的话直截了当,想来想去他只能猜想此刻的苏青弦有求于他。
苏青弦被小噎了一下,此刻的沈言很有些不识好歹的意味,但他居然没有怪沈言。
也难怪他这么想,因为苏青弦早已明确自己所做的很是莫名其妙,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对送上门来的无条件善意提防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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