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弦突然想到,说到这个习惯,似乎自己亦是同样呢。
苏衡远本在打个电话,见他进来,朝沙发指了指,又继续听电话,一边在便条纸上记着东西,一路「嗯嗯唔唔」,直过了五分钟才说着「那再见了」,挂了电话,然后起身朝苏青弦走来,就坐到他正对面的沙发上。
他和儿子一样,亦是习惯要在办公时戴眼镜,差别在于苏青弦戴的是度数稍浅的近视镜片,而苏衡远则是远视镜。
「爸爸。」苏青弦看着父亲坐下,两人正对着,灯光明亮,能看清每一个表qíng或者每一条肌ròu的动静。
「早就想和你谈一谈,不过一直都没找到好的时机,难得终于只剩我们父子两人了。」苏衡远摘了眼镜,揉了揉眼角,即使戴眼镜的时间不长,但眼角还是因为镜片夹架而留下了一点红痕。这样的苏衡远,看起来颇有几分苍老。
「我本以为你大概还要过两天,才会跟我好好谈谈。」苏青弦笑了笑,意有所指。
「你应该知道我最近在跟你朱伯伯、詹伯伯他们联系吧。」苏衡远舒展开身体,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青弦抬头看向父亲,一时心里有点惊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方会以这样的话为开场白,最后只是低下头淡淡说道:「略有耳闻。」
「你不好奇我们商谈的是什么么?」
「当然好奇,不过我想如果你觉得我有必要知道,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我吧。」苏青弦微笑。
「本来回来之前应该跟你通个气,不过事qíng是临时决定的,局面连我自己都尚未掌握,所以最后考虑还是缓一缓再说。」苏衡远说话的样子很是慎重。
苏青弦又看向父亲:「什么局面?会让你也觉得棘手。」
「你知道目前苏氏有一小部分股份在你阿姨手上吧。」
「嗯,知道,大概百分之三?」
「差不多这个数字。不过最近我发现她手上还有一部分散股,加起来我猜想已经超过百分之五了。」
苏青弦沉默了一下:「……阿姨哪来的那么多钱吸纳散股?」
「这件事也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你也知道我和你阿姨这段时间一直是到处玩,我都不知道枕边人有这么厉害。事实上她参股了一个地下基金,听说最近收益还不错。」
苏青弦挑了挑眉。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位继母堪称能gān又jīng明,不过现在所说的事实还是让他有些动容。
所谓的地下基金近年来H市很是红火。即使这种古老的集资方式其实一直在民间流通的方式之一,但像近年来这样的发展还是少见。
苏青弦也接触过几个手上掌控地下基金的能人,老实说即使是他偶尔也会羡慕对方,这批人手上能够动用的资金一般在几个亿以上,全因着H市以及周边城市的民间资本相当富裕,许多人手中有大量的闲散资金,从而推动了这部分地下基金的兴旺。不过几年间都出过数个地下基金因不当投资或者动作实在踩过边而被法律取缔的qíng况,不但基金cao控者锒铛入狱,投资人亦是血本无归。所以真正敢大手笔在地下基金处投资的,都需要过人的胆量或极好的眼光,抑或是,傻大胆一般的勇气和运气。
无论是哪一方面,都与huáng宜然素来的宜室宜家又端庄大气的形象相当不符。huáng宜然,从来不是女qiáng人的样子。
「但是即使是百分之五,问题也不大吧。」
「当然,这一点点动不了大局,我只是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做法而已。因此我还是很介意。」苏衡远又再度揉了揉太阳xué。
「我想,阿姨的做法也只不过是一种投资而已,毕竟有钱买自家的股票没有什么不对。」苏青弦斟酌着字句。
苏衡远摇了摇头:「她要什么可以跟我讲,这样的方式我很不喜欢。」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一直在想,如果只是吸收市场上的散股的话,我们应该会有觉察,而现在的状况,是偶然间才被我发现的。这样想的话,实在是很耐人寻味啊。」
苏青弦明白苏衡远是怕苏氏有外姓势力集结而产生的担心:「那么,现在的结果是什么?」
苏衡远又是摇头:「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这是我最怕的结果。」
苏青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当然也想到了早先说的「尚未掌控的局面」是什么含义,只是……他微微的笑了。
「那么,打算怎么办呢?」
「所以我打算近段时间请专人盯一下这件事qíng,你觉得怎样。」
「如果爸爸已经决定了这么做,我没有意见。不过,我还是觉得阿姨目前的做法并没有很大的问题,如果说实在有,也只不过是私心而已。这种事qíng,并不值得责怪。」
苏衡远冷冷一笑:「你不明白么?夫妻之间,有私心是最让人心冷的。」
苏青弦沉默了。
走出房间时,苏青弦又遇上端着糖水上楼的huáng宜然,微笑点头互相叫着「阿姨」、「青弦」之后,两人擦肩而过。
huáng宜然是广东人,一向有煲糖水的习惯,据说苏衡远当初就是被她一手的煲汤手艺给吸引,进而成就了这位美人的苏家正室地位的。
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苏青弦微微冷笑了。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解释。
虽然苏衡远的解释合qíng合理,以他对huáng宜然的些微了解,这位一贯平静温和的女xing能在私底下排开如此场面,苏青弦并不讶异,这女人是有这样的手段。
但这并不意味着苏青弦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这位一向以老练闻名于世的父亲,甚至还对自己的继母产生了一点同qíng。
之前这一番话只有一个前提——苏家老大对于自己的这位继室已经不再信任,甚至产生了抛弃的想法了。
正是因此,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
何况是多拿了百分之二的股份?那更是大错而特错。
这样的对话,曝露出的是自己的父亲对于枕边人的冷漠和冷酷。
否则,若是还有爱,必是会因着爱而包容,所有一切都是对的。只不过是百分之二的股权,苏家大家长指fèng里漏的都比这个多,和自己互为一体的妻子这样做,也只不过会有些不虞,哪会到要知会儿子的地步。苏衡远明知道苏青弦必不会同qíng自己的继母,所以才会那样温和又冷漠地把妻子所做的一切放到苏青弦的面前。
这无疑是一种决裂,可怕的是,huáng宜然大概还不晓得日夜相对的男人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刚刚与沈言之间剖明了心迹的苏青弦,才会有这样入骨的认识。
从这一点而言,苏衡远真是冷酷,又有机心又有手段,很有些可怕。
随手挑了衣物,脱掉衬衫扯掉领带的苏青弦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样说来,没有爱的两夫妻之间,像自己的父母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他的生母苏韩梓薰早年身体就不好,二十五岁左右就有非常严重的偏头痛,生苏青弦前更是发现脑部血管因天生发育问题而有畸形狭窄,一度被医生劝告最好终止怀孕,因即使怀孕,到最后亦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产生危险,比如即使在寻常孕妇之中都有可能产生的妊娠期高血压,对于韩梓薰几乎是致命的。
结果最后韩梓薰却还是坚持了下来。生产前韩果然被诊断出妊高症,到后期更发展为重度先兆子痫,最终是不得不提前终止怀孕的。即使这样,苏衡远当年一度以为自己大概要一口气失去名义上的妻子和儿子两个血亲,还好,只是大惊大险,最后终于平静过去。
作为早产儿的苏青弦居然还是一路身qiáng力壮的长到大,没有任何影响。但韩梓薰则在三十三岁时就早早中风,瘫痪在chuáng了。
到韩梓薰死前,因为长期的瘫痪,无论是生理或者心理都已临近崩溃。别说对一向「相敬如冰」的丈夫,即使是对亲生的儿子也没有好脸色看,怨懑和愤怒占据了她死前的那一年。对于长年卧病在chuáng的病人人们无法苛求太多,因为健康和心理的种种压力,韩梓薰崩溃是早晚的事。只是当时年幼的苏青弦还是被吓到了,他从小就跟这个曾抱着必死的觉悟把自己生下来的母亲不亲,即使血浓于水,也经不起点点滴滴的冷淡与苛待,何况他当年还只是个小孩子。
相较于苏青弦,苏衡远的态度却很微妙。
因为一直有着「她只是法定的伴侣的那一个」的觉悟,苏衡远对于这样的妻子的态度倒是没有多大改变,一直给韩梓薰提供最好的照顾,直至死去。
这样想来,能够以一如继往的关系相处下去,直至终老,的确算是一种幸福。
总要比,恩爱夫妻相伴十年,终于还是要各分散来得好。
苏青弦带着微微的冷笑,走进了澡间,突然间想起苏衡远那一番话中的某一句:偶然间发现huáng宜然所做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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