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岸边新鲜的空气让他不由得jīng神一振。
他刚想深吸几口气,就被人在背后狠狠踢了一脚,领头的高胖子恶狠狠地道:「当初要不是看你工钱便宜,才不要你这个恶心的丑八怪,没想到你什么活也gān不了,还白搭了我好几天的伙食。」
陆展亭慢吞吞地从甲板上爬起来,嘴里嘟哝道:「怪不得人说世上最可恨莫过车船店脚牙,捉住就该杀。」
「你说什么?」
「我说就去,就去!」
卸完了一船的货,陆展亭坐在码头边上休息。
扬州府虽小,但却胜在玲珑别致。天似快要下雨,整个天空是一片乌云摧城黑压压地。商贩、平头老百姓推着车,拎着包袱,紧赶慢跑。将近重阳的时节,很多门铺上面都cha了一把薄艾。
想起去年的重阳节,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qíng,陆展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看到船家似乎在收锚。便假意凑上去说:「高老大,我最近身体好多了,以后保证一顶两!」
高胖子狠狠呸了一声,道:「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还想白吃,你做梦去吧!」
陆展亭心里暗暗好笑,嘴里则道:「高老大,那你怎么也得把我带回去啊。」
高胖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他,收起了锚,嚷嚷着升帆了、升帆了。
陆展亭看着那远去的船只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意识到什么,冲着那远去的船只喊道:「喂,你总该把晚饭钱给我留下啊。」
陆展亭摸着gān了一堆体力活之后已经空空如也的肚腹,不由得暗暗苦笑。
刚走没几步,天上便有大颗大颗雨滴掉下来,很多越来越大。
陆展亭连忙小跑躲到了一处商铺的屋檐下,还没站稳脚跟,里面便是一盆水泼了出来,道:「你这个丑八怪,快滚,别触你奶奶的霉头!」
陆展亭气不打一处来,但是雨越下越大,他只得连忙跑开,寻了另一处避雨的地方,雨势太大,尽管陆展亭尽可能往屋檐下站,但还是被打了个湿透。
雨好不容易停了,陆展亭寻思着找一户人家去的打听一下叶家,想起还没仔细看过内容,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那个锦囊。可是打开一看,不由得傻了,整个锦囊已经湿透,那封信也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上面所写为何物。
他拿着那张纸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路人都道这丑八怪是一个疯子。陆展亭长叹一声,将那张纸收好,又将那只做工jīng致的锦囊看了看,走到路边的小食店,拿它换了一块重阳糕。
他啃着重阳糕又路过那家店铺。看见刚才喝斥自己的老妇手里端着一碗鲜竹jī汤,正在好言劝慰一个削瘦的年轻男孩进食。那个男孩半躺在竹椅上,一脸的烦燥与不耐。
「乖儿,这是你最爱吃的,你以前不是一日不吃一日不欢的吗……」
她还想劝两句,那少年突然一伸手将那碗jī汤扫在地上,然后人重重地倒在椅中似乎昏了过去。那老妇几乎要哭了,一抬头见陆展亭站在门口,眉毛一挑刚想喝骂。
「他中毒了!」陆展亭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
「信不信由你,别再给他喝竹jī汤,竹jī喜食半夏,他中的就是竹jī汤里带的半夏毒。用生姜两斤捣汁,取一盅白矾细末调匀,给他喂下就好了。」他说着便咬着重阳糕走了。
那是城郊野外的一处荒庙,四处都是断墙残瓦,庙里不漏雨的地方都被先前的乞丐占了,陆展亭只好就着找了一个差qiáng人意的地方躺下去。他现在常常觉得睡眠不足,梦里始终有亦裕在追赶,即使能熟睡,也总是很快惊醒。
背后是刚下雨的湿地,天气也越来越冷,陆展亭睡到后半夜,实在受不住,将庙里那些神祖牌堆在一起,升了个火烤起来,到了天色快大白的时候,困了起来,便又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他一进入梦乡,亦裕、蛛儿那些jiāo替的人物便纷迭而来。
他梦到了蛛儿的哭泣,亦裕的冷笑,自己无力的挣扎,他猛然睁开了眼,却看见对面站了一个穿红绫子绉裙、红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的小姑娘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一对柳眉似黛,秋水含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展亭,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陆展亭先是惊讶,既而在她这么不加掩饰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尴尬的模样。
「你救了小四子?」
陆展亭轻咳了一声,问:「小四子是谁?」
「就是中了半夏毒的那个。」
「没有。」陆展亭连忙答道,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连忙爬起来笑道:「小姐你认错人了。」
那小姑娘回过头,对门外道:「老嬷嬷,是这个人独眼龙吗?」
外面走进来一个青衫老夫人,她一见陆展亭立刻眉开眼笑,道:「就是他,就是他!他昨天跟说生姜配白矾可救了小四子。以前小四子昏过去都要隔一天才能醒过来,昨天才喝一碗姜汤就醒过来了。」
陆展亭苦笑道:「我说了姜汁配白矾吗,我说姜汁配白醋,拿来沾jīròu。」
「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你的名字?」
陆展亭脱口道:「蛛儿!」
「珠儿?」那小姑娘一脸好笑。
「蜘蛛的蛛。」
那小姑娘突然手一挥,一条乌黑的蟒鞭缠住了陆展亭的脖子,她刚才还笑语盈盈的脸一下子变得满面冰霜。
「你今天跟我去看一个人,看好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周围的乞丐一阵惊叹,小姑娘得意地道:「如果你治不好!」她轻哼了声,将手中的鞭子一勒,陆展亭连忙挥手,那根鞭子犹如灵蛇般滑走。
「姑娘,我可不是大夫!」陆展亭苦笑道:」我看你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做什么不请一个正经的大夫呢?」
那女孩子脱口道:「自然都请过了,连御医都看过了,都看不好。」她说到这里语气一滞,乌黑的眸子带了一层轻纱,似乎想哭,但最终又恶狠狠地瞪向了陆展亭。
她嘴里那句威胁的话还没出口,陆展亭轻叹了一声,道:「那我们去看看吧。」那红衣女孩子一愣,陆展亭又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笑时,那张淡色的溥唇轻弯,显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女孩子那一刻心想:「那丑八怪也不是十分的丑。」
「我叫叶慧兰。」
「兰心慧质,好名字。」陆展亭伸了个懒腰,道:「我饿了,既然要我看病,总不能让我饿着吧?」
叶慧兰轻哼了一声,旁边的老夫人连忙笑道:「这叶家,可是扬州数一数二大户人家,家中不但有在都郡当将军的少爷,叶家本身还是扬州场面里最大的盐商,别说是一顿吃的,就算是一顿满汉全席也不在话下。这扬州府最好的厨子就在叶府。」
叶慧兰玩弄着手中的鞭子,全然无表qíng。陆展亭则拍手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叶府果然是豪宅,别人门口置放的是一对石狮,唯独叶府的门口摆置了一对铜狮。整个叶府的占地面积大约有十几公顷,从别院到正院,处处显著奢华,但又不显得庸俗,透着举得若轻的大富,便另显了一种贵气。
黑色琉璃瓦、粉白的墙、青砖地,铜鹤、日晷掩映在绿树丛中,或俏立于白玉石阶下。四周是绿柳周垂,台榭回廊,细枝末节处又似乎透着江南地的婉约。
「先去看看我爹爹!」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道:「先吃饭吧!」
「你这个丑八怪!」
叶慧兰眉毛一挑,却被陆展亭笑着驳回,道:「你爹爹被这么多神医看过,既然没看好,想必也没看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可是从昨晚就没吃过半点东西,不先救自己,恐怕没命去救你爹!」
叶慧兰一咬牙,道:「带他去偏厅!」
陆展亭坐到了富丽堂皇的偏厅当中似乎还不满足,他笑道:「你们厨子既然是全扬州最好的,那么我就随便点了,秦淮八件就不要了,那菜式粗俗。」
「我也不麻烦,还是来你们几道地道的扬州菜,清蒸鲥鱼、银菜jī丝、清炖鱼翅,这季节鲍鱼有点过季了,不过想必难不倒你们叶府。」
「其实我这个人不是挺爱吃苏菜,我偏爱口味清淡的浙菜,你再给炒个龙井虾仁,点心就随便吧,有千层油糕同翡翠烧卖就可以了。」
叶慧兰的一张粉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天才挤出一句:「给他做。」
陆展亭好像没看到叶慧兰气极却又在拼命忍耐的脸,他手拿着筷子,欣赏着周围垂挂的画卷。
他转了一圈,停在一张画前面,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幅功底,可惜眼界忒小,画虎不成反类犬,可惜!」
「你说什么!」叶慧兰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指着陆展亭道:「你这个乞丐懂什么?这可是当今数一数二的才子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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