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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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思,你听我说,梁若谷那孩子不简单,你别白cao了这份心……”

  方思慎猛然想起自己亲眼看见的红色斑痕,huáng色印记,一捶桌子,怒不可遏:“他还没成年!”

  “转眼就上高三,也差不多了。现在的孩子,什么不懂?你以为……”

  方笃之还想继续说,被儿子一句抢白噎住:“什么不懂?您忘了,我活到二十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转身冲进房间,“砰”一声撞上门,掏出手机就要给梁若谷打电话,才想起没有号码。准备问洪鑫垚,转念间又觉得不妥,最后坐到电脑桌前,决定发邮件。

  直到十指敲上键盘,指尖还气得微微颤抖。敲上称呼,却一时停滞,不知该如何写下去。

  怒火慢慢平息,盯着屏幕思忖许久,才字斟句酌写了几句问候,对受邀参观表达谢意,转而谈知识学问、心xing志向,最后小心翼翼地嘱咐对方珍重自身,再三暗示如受胁迫,愿施援手之意。

  邮件发送出去,方思慎还坐在桌前没有动弹。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你别白cao了这份心。认得梁若谷时日不短,此刻将这聪颖少年前后言行着意推究一番,心中煞是沉重。无论如何,周六一定要当面谈一谈。

  方笃之望着紧闭的房门,满心苦涩:孩子,这世上,还有谁能跟你比?

  终于等到周六,方思慎早早到了,希望寻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偏生梁若谷快上课才来,满教室闹哄哄的,只得暂时压下,先上课再说。此时已是六月中旬,选修科目提前结课,再有一周,这门国学课就该落下帷幕了。课程内容渐近尾声,主要给学生讲些延伸扩展话题,此外就是各人对自己的论文进行最后的修改润色。

  临近期末,学生们的qíng绪都有些躁动。到第三节课,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请教用在论文中的成语,方思慎建议了两个,那女生眨巴眨巴眼睛:“我不会写。”

  方思慎背过身写板书,那女生幽幽叹口气:“方老师,过了下星期就看不到您了。”另外几个女生跟着议论起来,特别是参加过寒假采风的,纷纷拖着腮皱起眉:“老师,我会为了你去考国学院哦!”“老师,记得以后都戴隐形哦!”——自从摘掉眼睛,学生们自动脑补为换了隐形,他也没特意否认。

  类似的场面不管经历多少次,方思慎还是招架不住要红脸。知道不论说什么都会被起哄,索xing充耳不闻,一笔一画写板书。

  “老师,给我们唱首歌吧。”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得到全体热烈拥戴。教室里顿时炸了锅,众人鼓掌跺脚敲桌子,经久不息。望着讲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这一刻真诚的热qíng仿佛把室内的空气都要点燃,方思慎身不由己地被带动得兴奋起来。被那么多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拒绝的言辞实在难以出口。

  他表qíng羞涩,话却说得大方:“我不会唱你们喜欢的流行歌,只会几句老歌……”

  “没关系,我们就要听您唱……”

  洪鑫垚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后排几个打岔的男生呲牙:“嘘——闭嘴!”

  “唱得不好,大家包涵。”方思慎轻咳两声,慢慢唱起来。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糙。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

  但愿花开早,能将宿愿偿。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清朗的男声不带修饰,唱得一板一眼,略微有些生涩。好在曲调舒缓悠扬,颇可一听。只是不论词曲,与时下的音乐都大相径庭。学生们谁也没听过这歌,以至于结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鼓掌,追问:“老师,这是什么歌儿啊,还挺好听的。”

  “小时候听熟的歌,我不会唱别的,这个勉qiáng能唱下来。”

  下课铃响了,刚刚还一脸qíng义的男孩女孩们转眼就呼啸而去。方思慎被学生起哄唱歌分散了心神,等想起要找梁若谷谈话,对方已经出了教室。来不及收拾东西,急忙追出去:“梁若谷!梁若谷同学!”

  梁若谷在楼门外的台阶下站住,回转身仰头望着方思慎。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吵闹。方思慎追到台阶前:“我有话跟你说。”

  “对不起,方老师,我现在没时间。下次行吗?”

  方思慎有点着急:“我给你的邮件,收到没有?”

  梁若谷点点头。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些事,可以拒绝,可以不做。他们……”

  梁若谷打断他:“方老师,我觉得您误会了。”

  见他这般不听劝告,方思慎焦躁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太小,不要……”

  “方老师,”梁若谷冷不丁拔高嗓音,整个人都冷硬起来,“怪不得都说文人相轻,原来您也会背后污蔑。”

  方思慎一阵发懵,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后背让人拍了两下,洪鑫垚凑过来:“搞什么呢?”

  方思慎茫然地摇摇头,最终喃喃道:“希望真的是我误会了。我有点担心……”

  洪大少噗一声:“梁子?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cao心!”

  第33章

  最后一次国学选修课,方老师收到了好些弟子的赠别卡片。梁若谷尤其别出心裁,黑色硬卡纸做背景,用银色荧光笔描了一丛兰糙。两句题诗曰:“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出自郑板桥的《峭壁幽兰》。字画说不上有多高明,却胜在整洁用心,搭配素雅,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赠别卡中格外醒目,引来许多赞叹。

  就在前一天晚上,方思慎收到了他的回复邮件,对自己的莽撞言行表示歉意,对方老师的关心表示感谢,同时委婉地表达了对书院几位先生的信任,请方老师不要误会。

  方思慎捏着这张看似低调其实无比扎眼的赠别卡片,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多管闲事了。他不擅长也不习惯揣摩人心,这些天却着实替梁若谷担忧,很是费了点脑筋。此刻读着那句“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敏锐地感到一阵不舒服。诗句内容看似清高,然而过于直白尖锐,便显得有些刻意做作,并非敦厚正道。

  一时愤懑,一时惋惜,终究无可奈何。

  “方老师,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指导,希望以后还能常常向您请教。”梁若谷的表qíng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方思慎只好说:“别客气。也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接下来,忙碌的期末让他慢慢忘记了这件令人郁闷的事。帮郝奕批改本科生论文,出卷子,监考,准备自己的学期例行报告……特别是确定毕业论文课题具体方向。

  其实早在清明前给华鼎松鞠躬的时候,该做什么便定下了:夏文字早期谱系整理,在郝奕已经完成的基础上继续战国文字疏证工作,上承三代(夏商周),下启秦汉。之前在“金帛工程”做的汉简整理,倒好似专为这个打基础。放眼整个古文字学领域,研究这块的本就不多,而做得jīng深细致的,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是一项承担着传承大计,却又无比冷清寂寞的任务。

  郝奕一放假就要回凉州,方思慎赶着跟他jiāo接,间或去图书馆查资料,去疗养院见华鼎松,别人的纷扰,尽数摒除脑后。他早有心理准备,自己这个博士学位推迟毕业是必然的,搞不好要打破郝奕师兄创下的国学院空前记录。

  七月初某个周五,同一天接到两个请客吃饭的电话。

  一个是卫德礼。原来两星期前,他那辆拉风的“迈斯达”越野型自行车终于不负众望,再一次遭窃。二手车赃物市场已被取缔,卫德礼像个没头苍蝇般在校园内外转了好几天,不得不面对现实,沮丧而归,一时也提不起兴致再去买新车。两天前偶遇高诚实,无意中说起,碰巧高诚实正在处理毕业物品,顺手就把自己那辆破破烂烂晃晃当当的老爷车送给了他。卫德礼如今在人qíng世故方面颇受了些熏陶,执意请客回报。又觉得对方这么慷慨多半看了方思慎的面子,自然非把方思慎带上不可。

  另一个是洪鑫垚。洪大少刚刚挺过期末考,八门功课中居然有两门及了格,国文和历史。虽然国文实际是58分,老师看在进步显著的份上作文分里放了点儿水,60分擦边掠过。西语一门尽管没及格,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分过半:51,堪称历史xing的突破。

  此外还有一个惊人的喜讯是:洪大少那篇拼拼凑凑拉拉扯扯的《司马子长之宫刑猜想》,竟然收入了“新世纪开拓xing人才培养计划-基教领域国学普及工程”第一阶段示范xing成果系列之一——《国一高国学选修课学生论文集》,即将正式出版。本来他这篇另类文章虽然在方思慎手里算作通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登堂入室。也不知那挑稿子的出版社编辑哪根筋不对,力排众议独挽狂澜,硬是把这篇文章放在了整个集子最后——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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