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低头一看,见自己jīng赤条条的,只有上身带了个大红的肚兜,上面还绣着鸳鸯荷花,就赶忙摘下来扔到一边:“别给我带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
曼丽见自己这第一句话就逗的他开了口,便很高兴;又见他一张脸让太阳晒的白里透红,半睁着一双黑眼睛,蹙着点眉头,神qíng中很有些孩子气的幽怨。心里就非常喜爱,俯下身在他脸上印了个红嘴唇:“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子提前给你预备上。”
金世陵完全睁开了眼睛:“晚上?现在几点钟了?”
曼丽指指墙上的挂钟:“自己瞧,下午三点啦!”
她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chuáng上的金世陵就像过了电似的,猛然窜起来,慌里慌张的说道:“什么?我竟睡到这个时候?糟了糟了,我得回家!衣服呢?”
曼丽见他是真的着急,便赶忙安抚道:“你别急,我这就去给你拿衣服端水,准保耽误不了你的时间。”说着就起了身,很急促的扭出房去了。
金世陵回到金公馆时,已是下午四点钟。他一进院门,便看见金世流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直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二哥,你怎么站在这里?大哥呢?”
金世流回转目光,对着这三弟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从长乐路那里回来的?”
金世陵以为他是在批评自己没心没肺,就低了头,轻声答道:“我不是去玩,我是……”
金世流拍拍他的肩膀,冷笑着说道:“能玩就抓紧时间玩吧,玩不了几天啦!”
金世陵听了这话,心中一凛,顿时就抬起头:“家里又出事了?”
金世流摇摇头,扭头把目光放向左侧的一座小喷泉:“中午从桂二那里来的消息,桂如冰开出了条件,三百万,换爸爸出来。”
金世陵瞪大眼睛:“三百万?”
金世流连冷笑都做不出了,就只推了他一把:“进去问老大去吧!”
金世泽坐在书房里,正很紧张的同白管家对账。
金家人口少,这白管家事务清闲,也就兼任了账房先生。金世泽总觉着自己家中有的是钱,直到前两天银行起了风波时,他才觉出手头紧张来。今天再同这白管家检查了半天的账目,他真正的傻了眼。
“一处公馆,就要这么多花销吗?”他问。
白管家叹了口气:“房子,汽车,家具,仆役,哪样不要花钱?这还不算姨奶奶们零花的那一份。况且大爷看着花钱很多吗?这还不算多的呢,老爷的公馆开支,那更是大。还有三爷……三爷花钱没有数啊!况且今年又有一笔大损失,就是百货公司那边,一把火下去,我估摸着,至少就没了三十万以上!”
金世泽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虚汗:“那就别提了。只说现在手头有的,就只剩这六十来万了?”
白管家压低声音道:“不,这是眼前见着的。药厂那边最近收的一笔款子还没有动,正好是五十万整,以二爷的名义,存在中央银行里了。”
“就算加上这一笔,也只是个三分之一的数目。河北的庄子,能不能弄点钱出来?”
白管家苦笑了:“大爷,那能找出几个钱来?不够费时的呢!”
金世泽想了想:“我想把那边的地卖了,你看如何?”
白管家是金家的老人儿了,倒是忠心耿耿,此刻听了这话,就觉得这大爷是病急乱投医了:“现在北边到处传着要打仗,咱那地,一时半晌的能卖出去吗?”
金世泽长叹一声:“那怎么办?”
白管家的专业就是做管家,对于太棘手的问题,他虽然能够提出批评,可是相当的主意,却是想不出来。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之时,金世陵推门进来了。
“大哥,二哥说桂如冰要三百万,是吗?”
金世泽见他来了,也无心斥责他彻夜不归,只答道:“是的,三百万。”
“家里有那么多钱吗?”
金世泽已经懒得叹气了:“砸锅卖铁,也不过凑出来一百多万。我现在才知道,家里的开销原来是这样大的。”
“这个……价钱不能商量吗?”
金世泽听了,倒是一笑:“他们那帮土匪绑了我们的票,已经占尽上风了,还会大发慈悲的同我们打商量?”
“那怎么办?”
金世泽挥挥手:“你问的我头疼,先出去吧!”
撵走了金世陵,又送出了白管家。金世泽独自坐在书房内,把账簿收拾起来摞在旁边,然后枕着手臂趴在了桌子上,沉沉的想着心事。
如此过了良久,他抬起头,长叹一声,起身出门,去找两个弟弟来开家庭会议。
金世陵和金世流自然是一叫就来。兄弟三人围坐在一起,只听金世泽说道:“方才我同老白在一起对了一遍账目,算出的结果,是很不能令人乐观的。就算把公帐上的钱全部拿出来,也勉qiáng只有一百一十万。这个时候,我们除了同舟共济,也没有别的法子。前几天银行抓不到头寸,从我私人手里拿走了五十万,现在满打满算的,我也就只有不到二十万了。这二十万,我自己留五万,余下十五万充公。你们两个,老二虽然有职业,可也是只挣名不挣利的;老三gān脆就是只出不进,所以我不指望着你们能帮上多少,就尽可能的出一点力吧,一万两万,三千五千的,都成。”
兄弟两个听了大哥这一番话,倒是一齐沉默起来。局面僵持了半晌,金世陵轻声开了口:“爸爸先前把他的支票本子给了我一本,让我自己填数目支取。除了这个,我自己另外是没有积蓄的。不过我手里还有点现金,大概能有个三万不到,可以拿出来。”
金世流见三弟都说话了,自己也就不得不开口:“我的花销比老三小,现在可以拿出七万左右。”
金世泽点点头:“这就又凑了十万。余下的部分,只好再想办法啦!”
金世泽说要想办法,其实他但凡能有一点办法,就绝不会从两个寄生虫弟弟身上揩油。家中的财产在那里摆着,算了几个来回了,始终是那个数目,不会自动的增加。至于其它可变钱的物事,那倒也有,譬如金元璧这些年搜集而来的古玩,虽然真假相杂,但总该还有三五件真正宝贝在其中;还有河北的庄子,三百多顷的土地,也是值钱的。但他现在总不能抬着铜鼎玉器和三百顷的地皮前去赎回老父吧。至于南京城中的几处房产——首先未必能及时脱手,其次若让外人见到金家这样快便落魄到了要买房子的境地,那流言就更是要满天飞了!
所以,他扪心自问,其实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也得走,除非他是不活了,那可以一了百了。
金世泽活了这三十六年,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的金大爷,日子过的太舒服了,所以对世间很留恋。虽然目前是遭了难,可还绝无要死的想法。
金世泽当晚便独自留在书房,关了房门,也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而其余人等,因为无所帮忙,所以还是照旧休息。
金世流回了卧房,洗漱完毕后,便拧亮台灯,坐在书桌前,将桌角那叠散乱的手稿拿过来整理了,然后规规矩矩的放进一口大木箱里。
他写了这么几年,旁的没得着,就只落下个剧作家的大名和这满满一箱子手稿。又因为不靠着卖文维生,全凭兴趣下笔,所以写的格外来劲儿。他以为自己这样写下去,就算质上没有飞跃,那么只靠量上的积累,往后兴许也能成个前辈大家。
他的嗜好,他的事业,全在这一片天地中,所以那个美好前景,是很激励他的。
不过现在,他想自己的这个美梦,或许是要濒临破灭了。
锁好箱子,他关掉台灯,上chuáng睡觉。
在他马上便要入睡之时,金世陵忽然来了。
金世流迷迷糊糊的发现怀中多了个温热的luǒ体,不禁一惊,当即睁开眼睛:“老三?”
金世陵把脸贴到了他的胸口上,小声道:“二哥,我想和你说说话。”
金世流把棉被向上提了提,又把他向怀里揽了揽:“说吧。”
“二哥,我害怕。”
金世流在他头顶上嗅了嗅:“我也怕。”
“桂家的人怎么这么坏?”
“彼此彼此,当年爸爸bī得桂家老头子自杀时,你还小呢。”
“我知道那件事。妈说那不是爸爸的错,是桂家老头要害爸爸,结果偷jī不成蚀把米,反搭上了自己的命。”
“政界的事qíng,哪里说的清楚——你不懂,我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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