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了新名,自觉着很威风,哪知还未曾得意完呢,就逢了九一八事变,他随着军队一路撤到华北,心中很是气闷,认为全是这名字改坏了事,不但搞的自己背井离乡,兴许还耽误了国运,罪过实在大得很,便又改回张小山,从此也再不敢乱变名号了。
如此过了几年,他已然升了师长,因无仗可打,所以无所事事的安居在北平城中,生活的非常安逸,又讨了许多太太,恨不能凑成一个百家姓。这天他在一位赵姓太太那里拌了嘴,一气之下便指挥勤务兵们把那太太痛揍了一顿,然后连人带行李一起扔出院外,从此就算是把她休了。而他在胜利之余,心qíng却也未见得好,便来找这个最娇媚可爱的牛太太来,想要玩笑一番。哪知刚走进大门口,就听牛太太要出门,及至进了客厅之内,又看到一位很俊俏的青年站在那里,就是一怔:“哎?这人是谁呀?”
牛太太连忙答道:“老王死死板板的,我看了心烦,就把他给辞了,另找这人做我的司机。”
张小山上上下下打量了金世陵,仿佛看见上空飘来一顶巨大无比的绿帽子,正缓缓的在自己头顶降落。
“我几天不来这儿一趟,到时漂亮的小牛和这个比小牛还漂亮的司机凑在一起……”
他摸着剃的很光滑的下巴,心里开始犯嘀咕。而金世陵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一家人瞧着不是好相与的,我还是趁早回家吧,也免得二哥见我出门久了,又要担心。
思及至此,他便对牛张二人笑了笑:“牛太太,我觉着我能力有限,未必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就告辞了,再见!”
说完这一套话,他觉着也不算是很失礼了,便拔脚要走。而张小山看了,却更是狐疑,心想何必我刚来,他就要走?除非是怕我看出什么——莫非小牛背着我,拿钱在外面养了小白脸?他妈的,要是真有这事,我非崩了她两个狗男女不可!
因为存了这个想法,所以张小山下意识的就伸手拦了金世陵:“哎——你不是要当司机吗?不跟小牛也好,你跟着我吧!”
金世陵吓了一跳,心想我怎能与这种糙莽之徒相处,所以立刻便大摇其头:“不,我不gān了。”
张小山一瞪眼睛:“你说不gān就不gān了?把我张师长的面子往哪儿摆?甭废话了!”说着一扬头:“勤务兵!用我的汽车把他送回去,看准了住处,明早儿七点接他过来上工,敢不来,一把火烧了他的房!”
金世陵听了这话,真是大惊失色。而张小山得意洋洋的瞄着牛太太,心想我把你们两个全放在眼皮底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花头来!
金世陵被送回了家中,此时金世流正坐在窗前看书,见了他的面,便皱着眉头道:“你跑哪里去了?不说是只同小桃在附近走走吗?怎么走了这么久?”
金世陵站在他面前,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二哥……我跟你说件事qíng,你听了,可别生气。”
金世流心中一惊,当即放下书:“你说。”
金世陵把两只手cha进口袋里,很忸怩的低下头,吞吞吐吐的讲述了自己方才的见工经历。
金世流听了他这一番话,真是又惊又怒,简直不知采取何种反应才好,指着金世陵语无伦次道:“你你……我们的生活再怎样艰难,也不至于要给人家公馆里去做司机吧?那不成了下人了?”
金世陵依旧低着头,一张脸也红了起来:“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做这个。反正我们现在这个状况,谋生要紧,也顾不得什么身不身份、下不下人的了。文仲不是也给我做了几年跟班吗——论学问,他比我qiáng的多呢。况且我们两个人去挣钱,就不必担心报社里拖欠薪水了。”
金世流望着他,心里觉得很难过。
他每天顶着风雪黑白颠倒的往报馆跑,都没觉出委屈来,如今知道老三要给人家开汽车去了,他忽然就心酸的受不了。
“别去了……”他轻声道:“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明天你去那个什么师长公馆,把这差事辞了吧!”
金世陵不说话了,走到金世流面前,一歪身坐到了他的大腿上,然后抬手搂着他的脖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二哥,你就别管啦!”
翌日清晨,院门口果然开来一辆汽车,把金世陵给载去了牛太太处。
金世陵被带进房里时,张小山正在就着咸菜喝粥,喝的很亢奋,顺脖子淌汗,牛太太在一边儿坐着,拿眼睛瞄着金世陵,心中很不甘。而金世陵也有些惴惴不安,总觉着这师长一身匪气,好像是那种一言不和,便立刻就能翻脸拔枪的人。
张小山专心致志的喝光了一大海碗米粥,然后放下碗筷,伸出舌头在嘴唇四周转着圈的一舔,就算是擦了嘴。这个动作被金世陵瞥见了,觉得他舔的又快又自然,简直像狗一样,就忍不住抿嘴微笑起来。
张小山吃毕了早饭,便有牛太太点了一根烟卷送到他的唇边。他叼着烟卷站起来,慢慢的踱到金世陵面前,而后深吸一口,喷出一口烟来:“金世陵,是吧?”
金世陵被呛的转过脸咳了一声:“是。”
张小山后退一步,叼着烟卷又把他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一番,随后摇摇头:“这他娘的哪像个——这倒像个——”
他把话说的断断续续,旁人听了都摸不着头脑。殊不知他是忽然另生出了个想法——他现在的顶头上司,赵将军,生平看人,最信奉的就是“相由心生”四个字,凡是部下中生的歪瓜劣枣的,无论战绩如何,一律不得提拔。张小山不知道赵将军这套理论是否正确,他只晓得依照这套理论,面前这个金世陵大概就会拥有一颗圣人般的心灵了。
想到这里,他又摸了摸下巴,心中灵光一现,当即暗想:“这是个宝贝!我可不能让他跑了!”
金世陵同张小山对视良久,他是不怕人看的,只是张小山虽然把目光she到了他的脸上,可显然心思却在别处。牛太太在身后望着,晓得自己现在惹了包养小白脸的嫌疑,所以也不敢cha言。
又过了足有半分多钟,张小山忽然冲着金世陵“嘻”的一笑:“小金,早上吃饭了吗?”
金世陵让他吓了一跳,不禁就后退一步:“谢谢,我吃过了。”
张小山扭头“呸”的一声,把烟头吐在了地毯上,然后朗声笑道:“在我这里,活儿清闲的很!今天下午你跟我出门,上午自己在这院里找地方呆着吧!一个月给你一百块钱,不错吧?”
金世陵知道现在这一百块钱的重要xing,所以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不明白张小山为什么会突然变的热qíng。
牛太太下午送走了张小山,眼看着自己找来的妙人儿被夫君掳走了,她真是恨的要捶墙。
她出门打了半天的小牌,输了三千块钱,因为预备着张小山晚上要回自己那里休息,所以来不及翻本,趁着天还没有很黑,赶紧回家,熬了燕窝等着。
等到晚上六七点钟时,有个勤务兵过来报告,说是师长的汽车被司机开进臭水沟里去了,亏得沟里水浅,又结了冰,不过因为毕竟是翻了车,所以师长还是被送进医院做身体检查去了。
牛太太听了,知道张小山健壮如牛,故而一点也不担心,脸上却惊惶的很:“啊呀!怎会出了这种事?师长现在怎么样了?”
勤务兵大声答道:“师长在医院接受检查完毕,好像是没什么事!”
牛太太继续惊惶:“我得瞧瞧他去!他在哪家医院?”
“师长说了,天黑路滑,不让太太去瞧他。”
这话正合了牛太太的心意:“唉……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唉……”
然后她就捂着心口,面容愁苦的踱回卧室内,把熬得的冰糖燕窝自己吃掉了。
金世陵垂头丧气的站在高级病房门口,知道自己是闯了祸。
天黑,地上的雪压实了,硬滑的好像一层冰壳子。他觉着自己已经是够小心了,可是一打方向盘,那汽车不由自主的就冲向了路边的臭水沟。
张小山安然无恙的坐在病chuáng上,瞪着他发狠:“姓金的,你是想要老子的命吗?”
金世陵低下头,偷偷的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蹭破一块皮,不严重,但是有种丝丝缕缕的疼痛。
“好家伙!老子坐在车里天翻地覆啦!要是真伤了老子,你个小兔崽子负的起责任吗?”
金世陵把手缩回袖子里,心想我挨骂了,可我得忍着。
张小山见他装聋作哑,便起身直走到他面前:“说话!低着脑袋装什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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