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放下报纸望着他:“你跑哪儿去了?搬回城里后,你倒是野了。每次睁开眼睛,都不见你的人。”
金世陵一笑:“将军,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是看今天天气好,才忍不住出去走走的。才一小会儿的工夫,后来心里惦记着您,就又马上赶回来了。”
赵将军抬手去捏他的下巴:“你惦记我什么?”
金世陵一扭头,仿佛是忍不住笑意似的,低声咕哝道:“我不知道。”
金世陵和赵将军躲在房内,唧唧哝哝的低声嘀咕了许久。金世陵服侍赵将军穿衣服,一套里衣加上一件单绸长袍,直穿了一个小时才上身。而后金世陵自己也回房去换衣服——先前在西山时,无论穿什么都无所谓,横竖没人来瞧;如今回了城内,他们这些副官毕竟也是军人一流,在这场面上,不得不全副武装起来。
宴会定在晚上六点开始,但是五点钟未到,公馆内已经熙熙攘攘的满是宾客。而赵府对于宾客们的数量和身份,那自然也就是无法确定的了。
张小山早早就到了,同另外一位关督察在一起,围着赵将军谈笑风生。金世陵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军装严密,又捂的一身是汗,便见机溜走。
他贴着墙根,刚走到大厅门口,就听得身后有人且走且说:“老温,这里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去逛逛胡同如何?”
他一听这个声音,登时就回过头去,与身后来人正打了一个照面——那正是温孝存和桂如雪!
温孝存见了金世陵,只淡淡的一点头。而金桂二人互瞪了半晌,竟是都没有说出话来。
第32章
桂如雪望着一身戎装的金世陵,一时愣住,竟是一言不发起来。温孝存站在一边,只做懵懂不知,望着地面微笑无语。
三人如此僵持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旁边路过的宾客见了,都觉着异常,不由得就要多看几眼。末了,桂如雪终于缓过神来,刚要开口,却见金世陵将身一扭,竟是转头直奔厅门,就此跑掉了。
他这行为,倒是大大出乎了桂如雪的意料,连旁边假作懵懂的温孝存也犯起了嘀咕,心想以金世陵现在的身份,应是无需再畏惧桂如雪的,可是仇人相见,眼红之余,怎么就这样毫无作为的跑掉了?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他怀着这样的疑虑,脸上却并不显露,只状似玩笑的推了桂如雪一下:“这位不是金三少爷么?哎——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他且说且推,话没有说完,却见桂如雪顺着他这一推的力道,竟是直挺挺的向旁边倒去,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生生的又拽了起来。而桂如雪似乎也是被吓了一跳,站稳之后自嘲一笑:“这可真是……老了!”
温孝存也微笑起来:“桂二,你正值盛年,绝谈不上这个‘老’字,只是有一句话,我先前劝过你,你不肯听,所以我现在也不知该不该再啰嗦一遍了。”
桂如雪苍白着一张脸,摇摇手道:“老温,你对我说的,都是好话,我是很感激的。不过我们的人生态度不同,你若让我换个活法,我或许也就活不下去了。”
温孝存笑着摇摇头:“罢!罢!你果然还是那一套说辞。不过我现在问你,你接下来到底是要回饭店,还是去韩家潭?你难得来一次北平,明天又要启程去天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奉陪的。”
桂如雪失魂落魄的抬起手,似乎是要摸摸自己那油光锃亮的头发,不过手抬了一半,忽然又无力的垂下去:“这么早回饭店做什么?我们还是去逛逛胡同为好。”
温孝存连金丝眼镜的镜框上都流转了充满笑意的光芒:“那好,这宴会嘈杂无章的,我们还是走为上策。”
二人谈到这里,便继续向大厅门口走去。不想这回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护军打扮的士兵跑过来,将个折好的纸条双手送到桂如雪面前:“桂先生,这是我们金处长给您的条子。”
桂如雪听了“金处长”三字之后,那脸色由苍白中,又透出一层淡淡的铁青来。他沉着脸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然后随手揉成一团揣进口袋里,同时转向温孝存道:“老温,你在这里等我片刻——不,你去汽车里等我,我要去见一趟金三。”
温孝存毫不阻拦,答应一声就径自向外走去。
桂如雪随着那护军走出大厅,沿着外间的长廊一路七拐八绕,最后走到楼后,进了一套小小院落之中。只见这院内水泥抹地,打扫的十分整洁gān净,墙外便是大街,院门口又竖挂了个长方牌子,上写了“副官处”三个字。门口也有两名士兵站岗,各自懒洋洋的拄着杆光绪年间进口的长枪,互不搭言,只偶尔打一个哈欠。
桂如雪走到这里,稍觉不安。他为人低调,自觉着不会惹来什么大仇家,所以从来也没有带保镖的习惯。只是见了门口这两位懒门神之后,才忽然觉着自己孤伶伶的。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的发起抖来——鸦片瘾是越来越大了,中午那十个烟泡儿,就只能顶那么三四个小时,时间再长,就觉出不舒服来了。本想到了胡同里,找家班子,搂着姑娘再烧上几口,可是现在看这qíng形,那几口,大概是不容易立刻到嘴的了。
护军在前方开了门,把他请入房内。原来这房子在外瞧着就是笼统一座,其实里面分出了三五间屋子,乃是副官们平时的休憩之地。此刻房内只有一间屋子开了电灯,他这回无须引领,直接就向亮处走去。
屋内的陈设是很简单的,只靠墙摆了一圈沙发,又有几张茶几,上面摆着茶壶玻璃杯,仿佛这里是个会谈的场所。金世陵本是坐在沙发上的,见他来了,便站起来,也不上前招呼,就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桂如雪直到现在,也不晓得这金世陵到底知道了多少内qíng——他认为自己的手脚很gān净,坏人都让桂如冰做了,自己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来。可若是如此,金世陵当时跑什么?就因为挨了自己的打吗?
他在心里,对自己摇摇头:“那不至于,我对他其实不坏。”
想到这里,他qiáng自压制了身体上的颤抖,对着金世陵——想笑,可是没有笑出来:“世陵,我们好久不见了。看来,你在北平过的很不错嘛!”
金世陵把手背在身后,攥了拳头。
他很少动手和人打架,可是现在他想扑过去掐住桂如雪的脖子——不能一下子掐死,他还有很多话要问!
想到这里,他背着手,缓缓走向桂如雪。
桂如雪望着金世陵的脸,半年没见,他依旧是那么的俊秀,简直让人想抡起鞭子,抽碎他身上那件笔挺的军装。可还是有什么东西是变化了,那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就藏在他那双黑白分明、清澈灵动的眼睛里,大概可以将之称为“沧桑”。
这点若有若无的小沧桑,让他看起来蜕去了一些孩子气——他活了二十年,在家破人亡之前,一直是个不曾成长过的顽童。
金世陵停在了桂如雪面前:“我现在的确是过的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倒退几年,继续做我的金三少爷。”
桂如雪见了他这个反应,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提防起来:“世陵,你若喜欢做少爷,那也不难,同我一起回南京去好了。我对你的心意,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晓得么?”
金世陵似笑非笑的一撇嘴:“回南京?那我哪儿敢啊!我怕桂如冰要杀我呢!”
桂如雪的脸上现出一点很不稳定的笑意,仿佛月光在水面上的倒影一般:“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们两个是亲兄弟,我算个什么?”
“桂如冰是桂如冰,我是我,我同他……”
桂如雪的话只说到这里,因为他看见金世陵的眼睛忽然就红了,下一秒,他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金世陵扑到在地。背部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面上,震的他腰疼。
金世陵没有真的去掐桂如雪的脖子,他这人娇生惯养长大的,两只手更像是漂亮的观赏品,没有几丝力气——他是拔枪抵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还骗我……”他明明是占据上风的,可是比身下的桂如雪颤抖的还厉害:“我都被你bī到这种境地了,你还当我是傻子!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你们毒死我爸爸,bī死我大哥……你留下我,也无非是要把我当个……当个玩意儿来打骂着消遣罢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你说啊!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说到这里,金世陵顿了一下,一滴泪从眼中直落到了桂如雪的脸上:“我一直诚心诚意的同你好,你、你……我不明白,桂如雪,你告诉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