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爬进他的怀里:“你可别死。”
“怎么?”
“我舍不得你。”
“为什么舍不得我?”
金世陵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你要是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咱们两个不能分开。”
他在这番逻辑不通而又稚拙朴素的谎话中,透露出了极深的相依为命思想。这让赵将军深感温暖与温馨。同时又以为金世陵对自己的感qíng,乃是爱qíng与亲qíng的合体,应该是分外厚重qiáng烈的。
赵将军被金世陵,第无数次的哄住了。
这父子两个在chuáng上一直缠绵到了中午,才各自起来重新穿戴了,下楼去餐厅吃午饭。不想刚刚端起饭碗,忽然有听差进来送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赵将军的,一封是给金世陵的。
赵将军感到非常奇怪,因为他已经足有十来年没有收过私人信件了。好奇心抵消了他的食yù,可惜放下筷子一看信封,他立时就皱起了眉头。
寄信人,乃是他的独生儿子赵勉——rǔ名叫做英童。
撕开封口,他从中倒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打开看时,正是他那儿子的笔迹。在信上,这位赵公子小心翼翼的提出:因近来云南传出了战事流言,所以想暂时来重庆住上两天。一旦云南形势明朗了,他立刻就走,绝不烦扰父亲大人。
赵将军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的读了几遍,认为这顿午饭可以省下了——他心里堵的慌。
他因为不爱女人,所以不爱自己的太太;因为不爱自己的太太,所以厌屋及乌,对这个儿子也冷淡起来。照说天下的男子,似乎是没有因为对妻子不满,就连带着痛恨儿子的,但赵将军就是这么个怪物——他是真腻歪自己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腻歪归腻歪,万一云南真开了仗,他也没有眼看着儿子遭罪的道理。推开饭碗,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金世陵的那封信,乃是来自他那香港的二哥,隔着信封,可以摸到其中厚厚一叠的内容。他并不急着读信,他二哥的大作,绝不适合饭前阅读。
吃了半碗饭,他发现了赵将军的异常,便问道:“爸爸,你怎么了?谁来的信?”
赵将军把信往桌子上一拍:“英童来的信——他说他想来重庆住一阵子。”
金世陵听了这话,便望着赵将军,半晌不言语。
赵将军不明就里:“你看什么?”
金世陵又低下头,端起饭碗继续吃饭:“亲儿子来了,你不高兴吗?”
赵将军听出内容来了,忍不住一笑:“你这点小心眼儿啊……他是我的儿子,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没有他来了,我就特别高兴的道理嘛!”
“儿子和儿子可不一样。”
赵将军见状,便起身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别闹小脾气。他不过是暂住而已,呆不了多久。”
金世陵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我就等着瞧啦!”
赵将军笑道:“好,好,你瞧吧!”
金世陵回房之后,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状态。
其实他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在前线跑了一年,他已经不大会大惊小怪了。不过太镇定的人,瞧着内有乾坤,就难得能讨人喜爱。
撕开信封,他开始从头去读金世流的长信。
金世流在雪白的、四周印有绿色枝蔓花纹的信纸上,用紫色墨水书写出了一行行酸气冲天的做作语句,导致金世陵必须像一名淘金工人一样,在无数废话之中筛选出中心内容。今天这封信,金世流花了五千字来叙述他一天的生活;又花了一万字,讲述了这样一件事qíng:他在浅水湾遇见了杜文仲——夫妇。
没错,的确是夫妇。
在本信最后的八千字里,金世陵得知杜文仲在离开金家之后,因想在政府部门当公务员而不可得,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进入一家五金行内做小职员。抗战爆发后,杜文仲随着那家五金行一路撤到香港,随即就同五金行老板的女儿结了婚。
今天这两封来信的内容,全部都让金世陵不痛快!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中提到的杜文仲,则勾起了他的伤心——他当年同杜文仲那么要好,结果金家一败,这位文仲表哥竟就此没了!
没就没了吧,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qíng。可是……可是这没良心的居然还同个五金行老板的女儿结了婚!五金行家的小姐,能是什么高级货色?
金世陵把十几张信纸糙糙的叠起来塞进信封,口中咬牙自语道:“狗奴才,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到头来却是跑的比谁都快!我看以后你有什么面目来见我!”
第38章
金世陵坐在院内的木制长椅上,一边在嘴里嚼着巧克力糖,一边仰头望天。
重庆的雾季已然趋近结束,随着气温的升高,天空开始长久的一碧如洗起来,太阳煌煌的挂在头顶,金光万丈,刺的他眯起了眼睛。
这不是好现象。
晴朗的天气,非常适宜日军飞机对重庆进行轰炸。
短暂的安宁结束了。
一只huáng毛黑嘴的小狗蹲在他面前,因见他又将一块巧克力送入口中,便挤眉弄眼的哼唧起来,希图得一点残余进嘴。不过它不晓得这巧克力糖乃是香港皇家糖果公司出品,在这战时的重庆,那真是珍贵异常,无论如何也进不到它这狗嘴里的。
金世陵坐的厌倦了,起身走到院大门旁的门房处,问里面的听差:“外面挂球了吗?”
听差站起来,毕恭毕敬的答道:“没挂呢,这个时候没来,大概今天都不能来了。”
原来战时重庆,各地人口聚集区的高处都会立起一根木竿,一旦有日军飞机来袭,就会挂起红球以示警报。赵家现在基本就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门房里的听差无所事事,主要的任务就改为每隔一小时走出大门,踮着脚望向远方的木竿,一旦挂球,便飞跑进楼去通报。
金世陵双手cha进裤兜,在院门口来回走了几趟,最终下定决心似的下令道:“让人备马,趁着今天没有轰炸,我得出去遛两圈!”
听差答应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勤务兵牵着三匹马走过来。金世陵挑了匹jú花青,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便打了个响鼻,颠着四个大蹄子小跑出去了。
因这几天日军进行疲劳轰炸,导致金世陵不得不长久的滞留在防空dòng内,他是被憋的狠了,所以一旦到了山路上,便快马加鞭的疾驰起来,一口气便跑出去五六里地。正是得意痛快之时,忽然殿后的一名勤务兵惊声高叫起来:“陵少爷,挂球了!”
金世陵立刻回头望去,只见远远的木竿之上,不知何时升起一只红球,这说明日军的飞机已然bī近重庆郊区了!
他有点慌神:“附近有没有防空dòng?我们马上找地方躲一躲!”
勤务兵转头四顾,忽然用鞭子一指前方:“陵少爷,沿着这条路往前左拐有一片公馆,公馆下面都会有私家防空dòng的,我们去借地方躲一躲吧!”
金世陵深以为然,刚要答言,却听另一名勤务兵“哎呀”了一声:“又挂了一只了!”
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了,三人都吓的魂飞魄散,挥鞭策马向前一路狂奔,左拐之后,果然见到一幢白楼,门口有名听差,还在探头探脑的向外望。金世陵见了,翻身下马跑过去:“劳驾,我们一时无处可躲,借贵府的防空dòng避一避好吗?”
那听差听是这桩事,当即答应下来:“快往里进吧,往楼边的小铁门那儿跑!我们家的dòng子宽敞的很,你先生尽管去。”
金世陵匆匆谢过,带着两名勤务兵拔腿向前跑去。此时空中警报声大作,那听差终于结束了望风工作,也转身随着这三名来客狂奔到了防空dòng口。只见这防空dòng铁门陷于地下,高不过一米多,上方与地面齐平;三人开门弯腰进去,向下又走过几十级台阶,因两旁墙壁上有电灯照明,所以一路走下,毫不为难。走尽台阶,便是一小片平地,就如一般公寓的前厅一样,不但墙壁刷的雪白,而且靠墙还摆了一溜长沙发。而长沙发对面的墙上开了一扇房门,显然门后还别有dòng天。
金世陵在这小方厅内站了,气喘吁吁的对着那听差笑道:“多谢多谢。贵府的防空dòng果然是好得很。”
那听差答道:“你先生坐着歇歇吧。这防空dòng是我家二爷设计建造的,不是chuī牛,这歌乐山中的公馆里,dòng子中安换气系统的人家很多,可是我们这儿的这套设备,重庆市面上就绝见不到。”
金世陵抽了抽鼻子,发现空气中的确没有那种cháo湿发霉的气息,刚要出言附和两句,忽然对面的那扇房门被人从里推开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世陵贤弟,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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