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童没想到他会忽然变脸,就愣了一下,然后拄着手杖费力的站起来:“世陵弟弟,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我们进去看跳舞吧。”
金世陵瞪着他,既不言,也不动。赵英童见状,似乎是深感自责,低下头迟疑半晌,才低声道:“世陵弟弟,你看我这样子……也不大适宜去那里啊。”
这话虽然简单,但其中就透露出了一些很可怜的意味了。金世陵不禁有些心软:“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给你找点乐子。”
赵英童摇摇头:“多谢你的一片心意。你不必管我,我早睡惯了,这就要回房休息。这外面的蚊子的确是很多,也请你回到楼里去吧!”
金世陵见这人实在无趣之极,只好作罢。同他慢慢踱回楼内之后,他无所事事,因觉得客厅内的几位女宾容貌不够美,所以也无心跳舞,只一路上了楼,去赵将军那里凑热闹。
楼下的舞会,到了凌晨两点多钟就散了;而楼上的赌局,则一直坚持到了早上八点钟。依照老当益壮的赵将军和铁打屁股桂如雪的意见,还可以在吃碗汤面当作早饭之后,继续进行下去。不想后来,苏主席家的夫人忽然杀奔过来,揪着苏主席的肥脸蛋子,硬把他给带了走。其余众人见了此景,好笑之余,也觉得有些力不能支,便也纷纷起立,算账告辞了。
桂如雪在凌晨三点多钟时打了一针吗啡,挨到现在,也有些要过劲儿,见牌局散了,便匆匆离去,想要回家再补一针,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哪知刚进家门,就见他那兄长桂如冰黑面门神似的冲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有个姓温的刚来了电话找你,说有十万火急的事qíng同你讲!” 桂如雪一怔:“什么事qíng?”
“我不知道!你按照桌上的号码给他打回去吧!”
第44章
桂如冰站在门口,满心狐疑的望着正在通电话的桂如雪。
桂如雪坐在桌旁,一只手拿着听筒,一只手摆弄着电话线,吸了吸鼻子后开了言:“喂,老温吗?我刚回家——什么?!”
电话中,温孝存的声音听起来有种特别的急迫:“桂二,完了!货栈被炸了!全完了!”
桂如雪先还愣了一下,随即猛然站起来:“货栈被炸了?货栈不是半地下式的吗?”
“你那边平安无事,哪里晓得这里轰炸的多厉害!货栈整个儿都塌了!我赶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烧成了个jīng光!你快过来瞧瞧吧!”
桂如雪的脸上瞬间就退下了血色,连声音都变了调:“都烧了?”
温孝存的声音在电流的gān扰下,有些断断续续:“……都烧……全没了……”
桂如雪拿着电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边的温孝存已经挂断了电话。而桂如冰见桂如雪qíng形有异,又不明就里,便开口问道:“你怎么了?什么烧了?”
桂如雪手一松,电话听筒“咚”的一声落到了桌面上。随即他身子一歪,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桂如冰见状,只好走上几步,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搀扶他:“你到底是怎么了?”
桂如雪面无表qíng的又吸了吸鼻子,接着一翻身爬起来,扭头就往楼上跑。过了三五分钟,他又慌里慌张的跑下来,且跑且喊:“来人,叫司机和轿夫!我要下山!快点!”
家中众人哪晓得他的心事,只是见他急的异常,便也跟着忙乱起来。而桂如冰在一边看着,摸不清头脑,又不好跟上去添乱,只好留了下来。
桂如雪素来是个很有速度的人,尤其又是在这急疯了的时刻。他那司机也秉承了他的风格,一旦下山上了车,便加大油门,也不吝惜汽油了,恨不能把汽车开的平地起了飞。如此一路疾驰,三个多小时之后,他总算到了城外,见到了那烧成一堆废墟的货栈和站在货栈边指挥灭火的温孝存。
温孝存瞧着还不是很láng狈,看桂如雪到了,他皱着眉头迎上来:“奇怪的很,昨天夜里竟然来了飞机,在这城外投了几颗炸弹,结果就把我们这里给炸了个正着!”
桂如雪无暇听他解释,劈头就问:“全没了?”
温孝存指指远处的几只小木箱:“就抢出了这一点奎宁丸,可也不值什么钱的。”
桂如雪对着那片陷成大dòng的废墟,先是凝视不语,后来才渐渐的蹙起眉头,脸上显出了一种六神无主的难过,咬着牙说道:“我这回赔大了!”
温孝存陪着他呆站了几分钟,似乎也是心qíng很沉重的样子:“桂二,你把这么贵重的药品放到我的货栈里,结果……也是我看管的疏忽了。”
桂如雪摇摇头,轻声说道:“没有你的事,你不要乱想。”
温孝存望着他,终于也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回城吧。这几天下午,都有飞机来轰炸,城里的防空dòng多,还是安全一些。”
桂如雪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回到车上,两只手紧紧的抓住长袍两侧,浑身的肌ròu都紧绷僵硬了。
温孝存自有汽车,在前面引着路,把桂如雪带到了自己的写字间里。
进了房门,他从角落里搬来一把沙发椅子:“你坐吧,这里楼下的防空dòng条件最好,我近来也不大回家了,住在这里总觉得还安全一些。”
桂如雪失魂落魄的坐下了。温孝存见他面色如纸,嘴唇微颤,仿佛是很痛苦难忍的样子,就出门让杂役送了壶开水过来,自己则找出茶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面前:“你别急,先喝点水。”
桂如雪抬头望着他:“我、我、我……”
他突然结巴起来,“我”了半天才拼命挣出一个整句子:“我……我完了!”
温孝存拉起他一只手,用热水杯子烫了一下他的手心:“你也不必这样悲观,这个时代,一夜之间倾家dàng产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把损失掉的金钱再挣回来嘛!只要我们占住了这条路线,货物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进重庆,那就能够很快翻身的,是不是?”
桂如雪摇摇头,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在温孝存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声音极低的说道:“老温,你不知道,我的亏空太大了。在同运输处做这笔生意之前,我已经欠了外面几百万的债——不,现在连本带利,一定已经涨到千万之上了。我本以为这一次能挣一大笔,所以就把手里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买了西药……我、我、我……”
温孝存见他又开始犯结巴,就安抚道:“桂二,别这样,我们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总能想到法子的。你急也没有用。”
他在从始至终的谈话中,总是“我们”如何如何,听起来仿佛是与桂如雪站在同一战线,也陪他一起损失了许多货物似的。而桂如雪此刻受了如此之大的打击,也无暇去考虑温孝存方面的qíng形如何,只是在听到“我们”二字时,稍稍觉出了一点支持的意味。
“老温。”桂如雪重新坐回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开了口:“我们是相jiāo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手里还有一点金子,从南京带过来的。可是如果在重庆出手的话,价格上吃亏太多;而且如今这个时候,局势不定,我总不能搞得自己两手空空……”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忍无可忍的摇头吁了口气:“我×他妈的日本鬼子……我这辈子都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温孝存知道桂如雪是个行动派,一旦发了怒,向来都是动手不动口的。想必是因为他现在无法去找日本人打架,所以只好一反常态的骂起娘来。由此也可以看出,他那心中一定是烦恼之极了。
想到这里,温孝存拉了把椅子在桂如雪面前坐下,又握住他一只手,满面同qíng的问道:“桂二,那你决定怎么办呢?”
桂如雪闭上眼睛向后仰靠过去,默默无语的思忖了半晌,忽然紧紧一攥温孝存的手,同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老温,你得帮我保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这批药品是我的!否则那帮人闻风而来,非得马上bī我还债不可!”
温孝存点头答应:“好的,没有问题。你放心吧。可是,然后呢?”
桂如雪抬头望向前方的窗子:“然后……然后我把手里的金子带去昆明卖掉,跑个圈子,大概也能弄回来个一两百万,只是……”说到这里他垂下头:“那点钱,又够做什么的呢?”
温孝存又道:“令兄在这个时候,不能帮点忙吗?”
桂如雪哼了一声:“他?没有好处的话,他不会帮我的!”
温孝存笑着摇了摇头:“那不至于吧,我旁观了这些年,其实令兄对你,还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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