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后一仰,“嗵”的一声倒在了chuáng上,又拉过被子一角盖住了脸。
在憋闷的黑暗中沉默良久,他的身体忽然不可控制的一颤,随即从那角薄被下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哽咽。
桂如雪在旅馆内一混就混过了一个礼拜。这天中午,他花掉身上最后的三百块钱,吃了一顿午饭。
吃饱之后,桂如雪把自己从头到脚打扫gān净了,然后在chuáng上坐下,面对窗口晒了会儿太阳。
晒过太阳,他照例打开皮箱准备给自己打针。
面对着皮箱内最后一支吗啡,他皱了眉头。
淡huáng色的针剂被吸入针管之内,他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了嵌在墙上的一面小玻璃镜子。
站在镜子前,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手持针管,就把针尖点在了颈部动脉上。他晓得这一针下去,自己必然就没命了;可是也没有多想,前世今生,全不挂怀,好像接下来要死的,不是他桂如雪似的。
他的手一直是抖,到了瘾发的时候,更是抖的完全失去控制。所以这回他特地用心的瞧准了,还很冷静的自言自语道:“别动,你不要动!”
找准了部位,他大睁着眼睛,就准备将针头用力的刺进去——然而就在他蓄势待发的那一刻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他本是全神贯注着的,此时就被那门响给吓了一跳,手一歪,那针尖大大的偏离了方向,竟然没能刺入皮肤,就只在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出来。
桂如雪回头望着房门,有点不耐烦:“谁?”
“桂二吗?我是温孝存!”
桂如雪愣了一下,一手还拿着针管,几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口之人果然是温孝存,只见他西装革履的站在门口,满面微笑的望着桂如雪:“桂二,我回来了。我家的佣人说你给我打了许多次电话,我一听,就赶忙按照你留下的地址找了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桂如雪望着温孝存,怔了片刻,他退后一步:“你进来吧。”
温孝存走入房内,随手关了房门:“桂二,我说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桂如雪忽然开了口:“老温,我那批西药的事qíng,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温孝存盯着桂如雪,似乎是感到无比困惑:“你在说什么?”
桂如雪似笑非笑的低头望着手中那支针管,那颤抖从手渐渐波及到了全身:“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西药被烧光了,他们一起过来bī债……我现在……”
说到这里他停住话,一只手伸进长袍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碎钞票扔在chuáng上:“我现在,就只有这点钱了。”
温孝存一时做声不得,沉默半晌后才答道:“桂如雪,你不信我?”
桂如雪又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冷汗瞬间就渗了他满头满脸,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答道:“我信,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说完这话,他举起针管,向颈上用力扎去。
温孝存早就瞧他神气不对,又知道这种人一旦犯了瘾,根本不知道痛痒,连自己的ròu都能活活割下来的,便暗暗起了戒心。如今见他果然抬手要自杀,就立刻合身冲了上去,一手攥住桂如雪的手腕,一手将那针管夺下来扔到了一边。而桂如雪抖做一团,也无力反抗,身子靠着墙壁,软软的往下溜。温孝存见状,索xing就双手抱住桂如雪:“桂二,你这是gān什么?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桂如雪将自己那冷汗淋漓的额头顶在了温孝存的肩膀上:“我、我、我冷静、静……我……”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我什么、么都没、没有了……我的钱、钱……没有了……老温,我、我、我……”
温孝存把他扶到chuáng上躺了:“你是要打针吗?”
桂如雪面色青白的点了点头,仿佛是还想说话,可是牙关紧咬,那话就硬是说不出来。温孝存在地上捡起了那支针管,也不讲究卫生与否了,走到chuáng边撸起了桂如雪的衣袖,然后开始在那苍白的手臂上找血管。
一针吗啡打下去,桂如雪在身心骤然松弛之余,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第48章
金世陵在一个yīn霾的下午,来到了温公馆。
温孝存正坐在自家的客厅内读报纸,现在重庆各方面的资源都是极度匮乏,连报纸的质地都发生了变化,那纸又huáng又薄又软,呈半透明状,读完一张之后,定会沾染上满手的黑色油墨。见金世陵来了,温孝存放下报纸起身迎接:“世陵,我没想到你会来的这样快。”
金世陵的确是赶路赶的急了,气喘吁吁的在沙发上坐下来,劈头就问:“他人呢?”
温孝存笑着也坐了下来:“你急什么。人早被我从旅馆中带回来了,现在就在楼上呢,丢不了的。我先问你,你到底要不要他?”
金世陵此刻平了气息:“你管这个gān什么?”
温孝存笑道:“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有点养不起他。他每隔三四个小时就要打针,比十个大烟鬼的消耗还要大。你若要,就马上把他领走吧!”
金世陵一摊手:“可是我又能把他带到哪里去呢?总不能带回赵公馆吧?”
温孝存道:“你若是不要他,那我同他相jiāo一场,就只好继续养着他——当然,死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金世陵笑起来:“你不是嫌养着他,破费太大吗?”
温孝存微笑着摇摇头:“也有好玩的地方。比如说,等他马上要犯瘾的时候,只要你手里有吗啡,那你让他gān什么,他就gān什么。
金世陵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那你都让他gān什么了?”
温孝存犹豫了一下,向金世陵身边挪了挪,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耳语起来。金世陵听后,当即就扭头盯着温孝存,皱了眉头道:“姓温的,你可真是让人恶心!他对你可是一直不错,你gān嘛这么作践他?”
温孝存一耸肩膀,很无所谓的笑道:“你怎么这样护着他?对他旧qíng难忘?”
金世陵听了这话,忽然就气愤起来:“放屁!”
他生气,温孝存可不气。望着金世陵,他笑眯眯的扶了扶眼镜:“你不要激动,我无非是从他身上找个乐子罢了,没有恶意的。其实我对他一直是很有好感的,只是他一直要挡着我的路,我也没有办法。”
“你既然对他有好感,为什么还要如此害他?不但破了他的财,还要把他的人也卖给我。我同他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你不担心我会杀了他?”
“他现在生不如死,你若肯动手,那也算是成全了他。”
金世陵听到这里,忽然就觉着身边好像是盘了一条毒蛇,顿时连脊背上都凉yīnyīn的竖了汗毛。
此时温孝存忽然抬腕看了看表,口中说道:“还有十分钟,他就又该打针了。你要不要现在上去瞧瞧他?”
金世陵站了起来:“你带路吧!”
温孝存把金世陵带上二楼,直走到走廊尽头,他停在一扇门前,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房门,然后对金世陵做了个手势:“请吧。”
金世陵走到门口向内望去,只见这是间朝yīn的房子,屋内光线暗淡,家具只有一chuáng一桌一椅,椅子摆在地中央,上面坐着桂如雪。
桂如雪下身依旧是黑长裤黑皮鞋,上身却只套了件贴身的白绸短衣。身子是靠在椅背上了,头却深深的低着,双手手也悠悠dàngdàng的垂在两边,左臂的袖子半挽着,露出一段青紫斑驳的手腕。
金世陵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心里忽然很淡漠的镇定下来,也不恼恨了,也不痛苦了。
“桂二,我来了。”
桂如雪的脑袋似乎是有千斤重,以致于他必须很费劲的抬起头——抬到一半,忽然又脱力似的垂了下去。这让金世陵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如果没有脖子连着,他那颗头颅就要骨碌碌的滚到地上去了。
金世陵伸手抓住他的头发,qiáng行把他的头揪着昂了起来,这回,他才算看清楚了桂如雪的脸面。
桂如雪半睁着眼睛——那双很妩媚的丹凤眼如今已经是全无光彩,仿佛是睁眼瞎了一般。面对着金世陵,他先是长久的发怔,后来才发出了轻而嘶哑的声音:“世陵,你杀了我吧。”
金世陵微微的弯了腰,双目直视了桂如雪的眼睛,脸上微微的透出了点笑意:“桂二,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兴趣同我叙叙旧呢?”
桂如雪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给你爸爸注she慢xing毒药,是我出的主意;钱我留了下来,古玩和地契归了桂如冰;金公馆,也是我派人放的火……你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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