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一松了口气,huáng家立时就乐颠了。其中最为欣喜的自然是huáng安琪,那份欢愉,就好像把天上星星摘了下来一般;其次是huáng太太,因为看见女儿高兴,故而也跟着高兴;最末是huáng老爷——结婚总比搞出丑闻好,况且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虽然养得起,可是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还是早早的把她嫁出去为妙。
huáng家是很殷实的家庭,cao办一个婚礼,在金钱上那是毫不为难的。此刻全家总动员,不出两个月的功夫,便将一幢位于太平山中的房子收拾出来作为新居,然后再将婚礼热热闹闹的一办,huáng安琪就摇身变为金太太了。
金世陵这婚后的生活,也无须细说,总而言之是非常的悠游自在。huáng安琪爱他之极,处处都尽量的哄他开心,不但不肯让他受到家累,还要自己搭出嫁妆来给他买这买那。而金世陵也是个知道好歹的,玩归玩,却也不肯玩的太过分,怕太太知道了要伤心。所以这日子长久的过起来,虽然爱qíng这一方面偏于单恋,可是就夫妇关系来讲,还是很和睦的。一年之后,金太太生下了长子元生,家中添了小孩子,热闹起来,就更有家庭的气息了。
在金家给元生办满月酒那天,金世陵接到了一个电话,这电话让他喜上加喜,简直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打这电话的人,竟是他那失踪一年之久的二哥金世流!
金世流打过这个电话之后,便按照金世陵所给的地址,一路乘车找了过来。他进门之时,满月酒早已散场。金世陵站在大门口,在暮色苍茫中见到他那又胖了一点的二哥,激动的泪水涟涟,当即扑上去抱住不放,又在金世流那丰润的面颊上“吧”的亲了一大口:“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金世流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并没有其弟那样的激qíng澎湃,而是一以贯之的镇定:“我也是刚到香港——甭提了!我快要疯了!”
金世陵还搂着他,二人面对着面,几乎鼻尖相触:“二哥,我后来去歌乐山找过你,看房子的听差说赵英童要带你从昆明来香港。可是怎么隔了一年才到?”
金世流皱了眉头:“今天早上到香港的飞机,一落地我就把他甩掉了!这一年来,他简直要把我折磨死了!后来我给杜文仲打了个电话,听说你结了婚——”
金世陵亲亲热热的挽了他的胳膊:“二哥,你进来,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金世流随他走入楼中,首先见金世陵的太太是huáng安琪,就惊奇之余,深感满意;然后看到了金世陵口中的“好玩的东西”——即ròu球一样的金元生,更是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后来好容易说出话来了,内容又非常的不得人心:“这孩子怎么这样丑?”
金世陵站在一旁,姿态潇洒的单手cha进裤兜,摆着电影明星的架势附和道:“的确是丑的很,像一只很肥的没毛猴子!”
金太太不肯同这兄弟两个一般见识,赶忙抱着心肝宝贝上楼去了,心里暗道:“你们懂得什么?小孩子这个时候丑一点,长大才漂亮呢!”
而那金家兄弟留在楼下,还在继续着方才的讨论。金世流道:“你小时候没有这样丑的。”
金世陵点点头:“大哥也说过,我生下来就很好看,从来都没有像过猴子。二哥,你出生时的样子如何?”
金世流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当晚,金家兄弟又在chuáng上挤做一团。金世流毫无保留的讲述了他这一年来的历险记——言语很是乏味。所以金世陵听到一半时,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金世流把这一丝不挂的弟弟搂进怀里,又嗅了嗅他的头发,心中忽然觉得很孤寂。唯一的亲人,一年不见,不但忽然有了家,甚至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当然,他本来也没有同这弟弟朝夕相处,不过单身汉的弟弟,和有家室的弟弟,毕竟是很不同的。
“他有他的生活了。我呢?”金世陵睁大眼睛望着黑暗的前方:“我什么也没有——还是自己没有用。总想着要写出点名堂来,可是写来写去,写到了三十多岁,事业上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看来,我也许真就不是这一块料。唉,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是这一块料,一切都晚啦!”
想到这里,他把金世陵又往怀里搂的紧了些,觉着自家弟弟滑溜溜的好像一条大鱼。多么可爱的弟弟呢,可惜结了婚,身份上就不只是自己的弟弟,更是huáng安琪的丈夫,同那个丑猴崽子的爸爸了!
金世流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觉着自己活的很没劲,是真正的一捆废柴。
翌日清晨,苦闷抑郁的金世流同兴高采烈的金世陵一起醒来。金世陵靠在金世流的怀中,仰着脸对金世流笑眯眯:“二哥!”
金世流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金世陵抬手摸着他的脸:“好啦,现在我是家也有了,你也回来了。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啦!”说完这话他把一条腿抬起来搭在金世流的腰上:“二哥,我也给你说个太太如何?到时候我在这山上给你买一所漂漂亮亮的房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金世流把金世陵的头按进怀里:“你养着我一个不算,还想养我一家吗?”
金世陵的脸贴着金世流的胸膛,呼吸不畅,说起话来就闷声闷气的:“我养得起。”
金世流摇摇头:“不行,我心里不安啊。”
金世陵脑袋受制,只好伸出一只手来拍了金世流的后背:“你就当我是你儿子好啦!对了,二哥,你在内地,有没有听说香港这边要开仗的消息?”
“听是听到了,不过……未必能够吧?”
“我看日本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前一阵子这里的流言传的很盛,吓得我又想往内地跑了。”
“现在是香港人争着向内地跑,内地人抢着往香港来!”
金世陵挣扎着抬起头,凝神想了片刻后说道:“算了,好容易过了这几天安逸日子,我可不往回跑了!”
在金家住了一天,金世流回到了自己那闲置一年的公寓中。
虽然金世陵很不愿意让他离去,可他总觉着那房子里还住着huáng安琪同丑猴子呢,自己就算是留下了,也是很不自在。
回家后不久,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英童。
虽然相处了一年有余,可他见了赵英童,依然好像见了蛤蟆。堵着门口站稳了,他冷着一张脸问道:“你来gān什么?”
“我很想念你。”赵英童很恳诚的说道:“特地来看看你。”
“我们说好的,下了飞机就各走各路。你不必来看我,我也不想看到你!”金世流说到这里作势要关门:“再见吧!”
赵英童没有多说,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等金世流关紧房门之后,才每隔三五分钟敲一阵门,凄凄惨惨的召唤道:“二哥,开门哪!”
金世流在这套公寓中住的久了,周遭邻居们虽然同他jiāo往不多,可总看他是个斯文人士。此刻众人见他家门前忽然多了这样一位可怜兮兮的残障人士,又是那样哀哀切切的乞求着要进门,在于心不忍之余,就又发出了许多异想天开的议论。
赵英童哀求到了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而面前这扇房门又关的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就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去乘电梯下了楼。此时守在楼下的听差见了,赶忙极殷勤的迎上来,搀着他回了汽车中,径直开去了半岛酒店。
第二天清晨,赵英童又来上班了。
他现在是无比的有钱有闲,虽然在香港无家无业,但满可以在半岛酒店住上一辈子。生活阔绰,他又不爱好吃喝嫖赌抽,就把全部jīng力都花在金世流身上了。同他那父亲赵将军一样,他对于女人是一丝的兴趣也没有。看了金世流,则像是蜜蜂见了蜜一般,奋不顾身的就要往上扑。
这回他带了个棉垫子坐在下面,以免水泥地面硌了他的屁股。金世流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执着,毫无准备,连早饭都不能出门去吃,只好坐在家里挨饿。饿到中午,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决定去三弟家避一避。
怒气冲冲的开了门,他跨过坐在地上的赵英童,一言不发的就要走掉。赵英童见状,赶忙一翻身抱住了他的大腿:“二哥,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二哥!”
此时就有邻居从一旁路过,见了这qíng景,感到十分困惑。金世流又急又窘,因不会动粗骂人,就弯腰低头试图去硬拉开他的手。赵英童见状,就更是大声哀求道:“二哥……别赶我走。我虽然瘸了一条腿,可是不会让你白白养活的……二哥,求求你,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多少可怜可怜我吧……”说到这里他落下泪来:“二哥……别赶我走啊……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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