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流听了,并没有真的放心。同赵英童相处了一年,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人的——简直就是个怪物!
再说赵英童这边,毫无准备的挨了一顿bào打,好好一张脸搞成了猪头样,鼻梁也被敲断;痛苦之余,那愤恨之火也就烧的愈发毒辣。他在医院经过简单治疗后,便立刻报警,然后又找了报馆的记者过来痛诉怨qíng。记者们听说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在香港受了重袭,便表现出了足够的兴趣,纷纷涌来医院,又是记录又是拍照,准备在明日的日报中刊登。
警察们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积极xing,当天下午就前去公寓中逮捕金世陵。哪知金世陵这边也是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虽然是个gān儿子,可是跑过前线,比医院里的那个更有资历。
警察们犯了难,不知该不该动他。后来警察局长——huáng老爷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就偷偷下令把警察们召了回去,也不做出结论,就此下班回家了。
赵英童疼的夜里睡不着觉,磨牙霍霍的,准备明天先把这事捅上报章,然后造出舆论,必定要让金世陵臭名昭著,不能在香港立足!
可惜的很,第二天清晨,也就是十二月八日,他的怨qíng统一的被另一条更危急的新闻覆盖住了!
飞机轰鸣声、炸弹爆炸声、高shepào的还击声响成了一片,日军飞机轰炸了启德机场,而在万里之外的大洋之中,他们还偷袭了珍珠港!
香港战役,在无人预料的qíng形下,骤然开始了!
同安逸惯了的当地居民相比,金世陵显然拥有更多应付战乱的经验。早在开pào之始,他便立刻乘车下山,大肆采购食品,顺便想把他二哥带回家中。然而金世流却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是觉得三弟那里已经自成一家,自己就不好再去打扰;而且战争到底有多么的严酷,当年他一路逃的比较快,故而也没有真正的见识过。
无知者无畏,他又去中学校教书去了。
金世陵没有勉qiáng金世流,因为料想着日军一时半会儿的未必就能把香港攻下来,攻下来也应该不会搞大屠杀。所以离开二哥家,他继续进行自己的采购事业。事实证明,他是属于全香港中先知先觉的一批聪明人。
同时,重庆往香港来的最后一趟航班中,还载来了一批后知后觉的蠢人,其中就有温孝存一个。
第57章
重庆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温孝存,温九爷,之所以会忽然离开他那生金的老巢来到香港,当然是有他的一番心事。
他是来讨账的。
数额不小,五万美元。换成法币是多少,他没算过。欠债的是个赌场老板——本是生意上暂时遇到了一点困难,就拐弯抹角的找到温孝存,向他借了这笔款子翻身。后来翻身没翻成,他就倒了霉了。
他没想向温孝存赖账——敢向温九爷赖账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就算是没了钱了,温九爷也能榨出他的人油来!
一下飞机,温孝存便嗅到了硝烟的味道——很熟悉,所以满不在乎。经过这几年的经营,他在香港很有些朋友,全是帮会中的人物,似乎结jiāo下来就是为了讨账用的。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地头蛇,他满面chūn风的把赌场老板堵在了家中。
赌场老板姓陆,早提前把老婆孩子送去乡下了,自己豁出一条命来,就等着温孝存过来宰了自己。但事实上,温孝存对任何人的人命都没有兴趣,除非是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
陆老板欠债不还,而又还想落个全尸——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万一开了这个头,以后的债主都拼了命的赖账,那他温九爷的威信岂不是要立刻动摇?
温孝存没法子,很无奈的命人把陆老板绑好了,然后活活的将他割舌挖眼,又砍了手脚,也不施救,就将那血葫芦似的人扔到了巷子口,让他慢慢等死。
陆老板的血流成了河,偶尔有经过的人,一见了这么个血淋淋的怪物,都吓的尖叫不已,转身就跑。温孝存远远的望着,等了一个时辰,陆老板还是没有死。
他等的累了,就近进了陆老板的家里,坐着喝茶。
喝了一壶茶,同朋友扯了两句闲天,正当他要起身离去之时,一颗炸弹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隔壁,炸塌了半巷的房屋。
陆老板这回,才终于算是死了。
消防队的卡车开来之时,这条巷子已经成了个半废墟的状态,电线杆上挂了紫色的人肠子,半截的砖墙上粘了人皮。残砖碎瓦之下冒了几处青烟,一个人从巷子深处磕磕绊绊的飞跑着掠过消防队员,队中一人见这人倒是命大,就回头望去。哪知一望之下,吓的魂都飞了——那人的后脑勺已经炸没了。
“头!”那队员直着喉咙叫道:“你的头!!!”
那人停了脚步,伸手一摸自己的脑后,随即动作一僵,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其他的消防队员也都骇然,不敢再往巷内深入,只调了水龙过来喷洒一阵,大概感觉是灭掉明火了,便惶惶撤退,将善后事宜都留给搜救队去做了。
温孝存被压在坍塌了的天花板下,没死。
没死,可也就只剩下了胸中悠悠的一口气。知觉思想全没有了,就剩下了那么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醒转过来。身上不疼不痒,不冷不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娘胎里一样。
喊了三声救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老鸹叫还难听。要喊第四声时,喉咙里一痛,话没出来,先呕出了一口鲜血。
现在他替了陆老板的缺,开始等死。
金世流才做了一周不到的国语先生,学校就因为轰炸停了课。他只得回了家,有心去看看弟弟,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来说去,还是自卑,觉着自己是个吃闲饭的,不好面对那个弟媳,虽然弟媳是好人。
在家里枯坐了十来天,香港沦陷了。
这回可是了不得了。没人能想到香港会与战争扯上关系的,可是就是这么半个多月的功夫,竟然就沦陷了。大英帝国怎么这么轻易的便被日本人打败了?
日军进了城,所有人都躲进家中,电灯也不敢开,就是畏怯的瑟缩着,只怕日本人要搞大屠杀。
金世陵把huáng安琪的衣裳和化妆品都装进纸箱子里,搬进了地下的储藏室内。
依照丈夫的建议,huáng安琪huáng着一张脸,眉毛嘴唇都没画,又将头发末梢的波làng卷儿剪掉,勉勉qiángqiáng的扎成一个小髻,再配着身上那件从仆人那里要来的灰布长褂子,瞧着真是一分姿色也没有了。
金世陵第一次发现太太这样难看,忽然就有些生气,把吃奶的元生搡进huáng安琪的怀里:“别让他哭,吵死了!”
huáng安琪没了脂粉的掩护,也有些心虚,好脾气的将孩子送给奶妈抱走,她小心翼翼的问丈夫:“日本人真的会上山来吗?”
金世陵转身望了窗外:“日本兵要是来了,你就混在仆人堆里,无论如何不许出声。我一个男人,总不会出什么事qíng,你们女人就不同了——知道我的意思吧?”
huáng安琪觉得丈夫懂得很多——英俊而博闻,心中就既崇拜又怜爱,恨不能把他塞进元生的摇篮里,悠着哄着,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咬一口。
而金世陵并没有感受到妻子心中的爱意,他的心被担忧充满了,眼前的qíng景都笼罩了一层黑雾。
日本兵并没有搞大屠杀,不过很分散的,弄出了几场小屠杀。
略微像样一点的百货公司全被转为“军管理”了,各行的商家也都很识时务的关门停了业。最坏的是:香港的存粮被日本人运走了百分之八九十,饥荒的问题bī人而来。而肚子饿乃是一把慢吞吞的野火,一旦燃烧,就能立刻的蔓延开来。
好像也就是几天的功夫,香港人全变成了大肚汉兼馋鬼——这也是人的通病,缺什么爱什么,平时一碗的饭量,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觉着不够,非得加餐一碗,仿佛要变成骆驼,提前储存一些能量一般。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期里,只有金世流非常的淡定。首先他是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其次他对于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过三十便发福是金家男人的通病,似乎专门要证明美丽这种东西是不能长存的。金世流并不是很爱美,可也不爱丑。为了保持自己那已然不瘦削的身材,他很愿意有个机会来控制自己的饮食。
与金世流相对应,那最不淡定的一位大概就是赵英童了。他脸上的瘀伤已经渐渐消了肿,鼻梁骨却还没有完全长好。对于香港,他并没有什么感qíng,不过是为了追逐金世流才过来的。然而人没有到手,自己却先挨了顿bào打;伤还没有痊愈,日本人又来了。
他心里盘算着,想要带着金世流往外跑,哪怕跑回昆明去呢。可是日本人绝不会因为他是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就发给他一张特别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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