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大堂的苏菲和琼花终于看到方晨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神色却有点不自然,
“……嗯……昨晚……是谁接待的我……们?”方晨问琼花,有点结巴。
“是一个见习服务生。我叫他来——”琼花拿起前台里的电话。
“——算了,不……不用了。”方晨匆忙制止。让他怎么问那个小服务生?——我和谁来的?——谁把我弄205去了?
苏菲看出方晨的窘迫,“方董,我陪你回总部吧。”说着拉了方晨一把,他还在发呆。
“——嗯,走吧。”方晨和苏菲一起走出了晨星空间。
等上了车,苏菲才轻声说:“是利奥?辛内。”
“啊?什么?”方晨神经质地看着苏菲。
“昨晚,是利奥?辛内和你一起回来的。我给那个服务生辨认了照片。”苏菲qiáng自镇定地说,那个利奥简直像懂得魔法,自他出现后,他们的生活就惊异连连。
方晨全身冒汗,脸色yīn晴不定,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可却更觉心慌,
“……他……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方晨艰难地问。
苏菲摇摇头,也感到:囧!
方晨的脖颈,耳垂旁有明显的红印,唉,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另一个当事人却无影无踪了。
方晨将汗湿的手捏成拳头,抵在额头上,心里哀叫:——苏醒——苏醒,你是派利奥来惩罚我,还是拯救我?!
就在此时,车载音响中忽然飘出缠绵的歌声:
“一定会有天使替我来爱你,假如有一天你把我忘记,他为你照亮每一片灰暗的天,……就像有我守候在你身边……”
歌声循环往复,在狭小的空间里激dàng,像能穿透人心:“……我祈祷能够为你感动上天……让泪水也变得很甜……“方晨的手挡在眼睛上,掩住了倏然滑落的泪水。
苏菲转过头,眼睛看着窗外,仿佛苏醒就站在街角默默目送着他们离去。
第63章
一个月前,当方晨他们在瑞士卢赛恩畅游仲夏节之时,澳大利亚悉尼郊外的一个疗养院,又迎来了一个探访日。
靳远然走进花木扶疏的内院,那里依山傍海建着十几栋连体小楼,中间围出一个广大的庭院,现在虽然是冬季(南半球),但财源雄厚的院方还是营造出一派林木繁茂的美丽景象,这也是吸引疗养者的一种手段。
靳远然来到三号楼的登记处,里面坐着一位胖胖的女接待员,她肥大的胸脯顶在桌子边上,正在享用她的下午茶。
“多莉,你好。”靳远然礼貌地和她打着招呼。
靳阳搬到这里已经快三年了,真是不容易呀,从最开始的军事化管理的戒毒中心到现在这个外松内紧,相对人xing化的疗养院,他和靳阳一起捱过来了,那些岁岁月月,每一分秒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他有时甚至希望——希望——靳阳死了算了,那他也就可以正式息劳归主,去地狱领罚了。
“啊,靳先生,你好。”胖多莉很想将肥脸蛋贴过去,这三年来,她差不多已经迷上了这位英俊而忧郁的东方男人,多么可怜又执着的父亲呀!愿主与他同在。多莉悄悄在心里画了个十字。
“还是老规矩,请在这里签字,对,还有时间……”
靳远然尽量屏住呼吸,洋女人身上的体味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好了,多莉,谢谢你,祝你今天愉快。”多莉按动电钮,那扇qiáng化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滑开。
幽长,寂静的走廊,好像永无尽头,就像一个后现代主义的梦,或是他罪恶的半个人生,对,他有罪!他辜负了苏怡,始乱终弃;眼睁睁地看着双生子被分开,眼睁睁地看着靳阳玩火自焚;而苏醒——他不曾亲近,但却在心里宝贝过的孩子——竟然因他而死!靳远然骤然紧闭双眼,好像走廊中充溢的人造灯光刺中了他的眼瞳!苏怡和苏醒,两个他亏欠良多,却再也无法补偿的亲人,永远地消失了。靳远然靠在走廊墙壁上,觉得身体摇摇yù坠,而他的心,如果他曾有过一颗心,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他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靳阳。想到靳阳,靳远然又挺直了背,深吸两口气,继续沿着走廊往下走。虽然知道走下去也不见得就有希望,但好歹那是一个走下去的理由。
“靳先生,您来了。”墙上忽然推开一扇门,一个穿制服的看护走了出来。
靳远然吓了一跳,来了无数次,可每次还是会被吓到!因为从不知道哪扇门会被推开,这真是太魔幻了。
“下午好,乔安。”靳远然一贯的彬彬有礼。
“下午好,靳先生。”
乔安是靳阳的特别看护,或是陪伴,这里一切讲究人xing化,希望为疗养者提供尽量正常的生活。她年近五十,面貌慈和,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靳远然跟随乔安走进了靳阳的房间,这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布置得美观大方,像个新兴单身公寓的样板间。书房的门关着,透过门上的观望窗,可以看到靳阳正坐在电脑前,好像是在玩国际象棋的游戏。他穿着便装,看起来就像普通人一样,在自己家的书房里工作。但如果仔细观察,你会惊异地发现,他盯视着电脑屏幕的双眼没有焦距。
“靳先生,阳的qíng况很稳定,他是我陪伴过的最好相处的疗养员了。”乔安的话有点外jiāo辞令,他们这些看护是严禁将疗养者称作病人的,也从不给疗养者穿病号服,这也是当年靳远然看中它的缘故,他希望靳阳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靳远然对乔安这种千篇一律的说辞有点不以为然,他总觉得——总觉得事qíng不是那么简单。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已足够安慰了。靳远然看着屋中端坐的靳阳,他的样子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戒毒成功,反而比七年前气色好些。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苏醒,他们兄弟俩现在看起来更加想象,可是,那一个——已经永远不在了。
“他还是这么着迷下棋吗?”靳远然忘了靳阳是何时开始迷上下棋,也许是从戒毒中心转往第一个疗养院时?
“对,他有时能玩一下午,但如果约翰牧师来了,他们就一起查经,靳先生,你没看到他认真的样子,阳现在非常有信仰,我相信我们慈爱的父一定能够令他康复的。”乔安一提起她的天父,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
“约翰牧师?”靳远然疑惑地问着,他记得定期来这里探访的是一位查理牧师。
“啊,忘了告诉你,老查理蒙主宠招了。”乔安迅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这位约翰牧师是我们这个教区的见习牧师,马上就要成为正式牧师了,他是那么年轻,和蔼,真是……”乔安还在絮絮叨叨地谈论着约翰牧师和她的教区,靳远然却在沉思,靳阳——信教?他又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儿子,他的神态确实有点不同,很——和平,宁静。这和以前那个飞扬跋扈,bàonüè怪异的靳阳简直是判若两人。
最近一年,靳远然会偶尔庆幸当年发生了那个悲剧,虽然他知道这种庆幸是罪恶的,但现在的靳阳总好过吸毒致死。
七年前的那个暗夜,当他得到消息赶到晨阳号,进入底舱,发现方景生倒卧于卧室门旁,全身赤luǒ,早已停止了呼吸。而——靳阳,则趴俯在chuáng上,已经陷入昏迷。
啊,景生——这个纠缠了他半生,象棵毒糙一般长在他生命中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回想起那个四月天,年轻的景生站在花圃中,所有的阳光都似融入他的眼中——“你来了,瞧,我为你培育的——”他手中举着的植物长着雪白的花瓣和血迹似的斑点。
顾不得追思感念,靳远然和已被收买的水手一起将靳阳搬上他的车,送到相熟的私人医院,靳阳捡回来一条命,但却像方景生一样,失去了正常的记忆。当靳阳望着他,茫然无措时,靳远然惨笑出声: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吧,对他和对靳阳都是如此,死不了,但却要活活生受这一切的罪与罚!
靳远然象征xing地敲敲房门,果然,靳阳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靳远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靳阳还是背对着他,坐在桌前,靳远然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棋局,发现布局混乱,不辨输赢。他叹口气,坐在屋角的小沙发上,真的希望除了这样看着他,还能和他有所jiāo流。靳远然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当年方国生的苦楚了。你心爱的人,明明就在你的眼前,但却和你形同陌路!
南半球冬季清明,辽远的天就在书房的窗外,蔚蓝澎湃的海洋与它融合贯通直达视野的尽头。靳远然经常陪伴着靳阳坐一下午,他们无话可谈。靳远然又想起七年前那个chūn节,从那年之后,他再没有过chūn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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