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川呆住了。林可锺看这协议的表qíng分明是痛苦且憎恨的,绝不像甘铃说的知道了他的坦白後的欣喜。说起来,这协议书是他在小柳村跟林可锺同居两个多月後才知道的,一开始是白丽按白校长的临终遗嘱,心想张大川跟著林可锺终究不长久,非找著小柳村村委会白纸黑字地写下这封合同,目的是保证张大川今後的生活。後来,他父母兄嫂也知道了并签了字,再後来,白丽回来上坟时就让他也签了。这麽多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签过这麽一份协议。
上周末,他在甘家的养jī场帮工,甘铃终是知道了他还和林可锺一起,就十分语重心长地现身说法,说让他长个心眼,别以後被姓林的甩了。张大川就憨憨地说他相信小林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甘铃就皮笑ròu不笑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的qíng况特殊,万一到时候连家里人都一起连累了就不好了。张大川十分不服气,但又不知道说什麽,憋了半天终是想起有过这麽一份协议书,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连累家人无处生活了。
甘铃说我不信,哪有这样的协议?除非她亲眼看到。张大川就说协议书是放在张家庄父母那儿了,等晚上回去接孩子时就顺便拿了这封协议书,下星期还来甘家养jī场打工时就给她带来看。
星期一傍晚,甘铃竟然自己来了。张大川只好给她看了协议书。甘铃又说既然他现在跟林可锺这麽幸福,那这种事就不该瞒著林可锺,早点对他坦白说比较好!张大川开始还想没这必要,而且这麽做也很奇怪。但甘铃说她好歹经验丰富,他要不想将来惹林可锺不快的话,还是早点说比较好!
想起甘铃那一段段失败的感qíng经历,张大川就感觉不寒而栗,他可不要步甘铃的後尘。所以,他同意了让甘铃帮忙处理。
然後,小耀祖也很喜欢甘铃,於是她就在这里住了两天。而林可锺回来的这一晚,已经是星期三的凌晨了。
张大川无法理解,即使外表已经成熟了,但林可锺的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被宠坏的玻璃心的城市孩子。一旦爱qíng滋润了他,他就是生机勃勃的样子,而一旦失去,他就立刻变成了失水的植物。
林可锺可以容忍生活的艰辛容忍别的一切,却唯独无法容忍自己用了全部心血去追求、去灌溉的爱qíng,背後竟隐藏著如此市侩yīn谋的一面!这使他觉得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傀儡,觉得过去满身西部阳光气味的大川其实与那些势利村民没什麽两样!
过去,他爱上张大川,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大川的纯净淳朴呀!与他见惯的城市的纸醉金迷那麽不同。可现在,这纯净淳朴却被张大川自己亲手打碎了,於是他的爱qíng,也在这瞬间枯萎!
林可锺绝望地哭了,哭著望著张大川说:“不!我没有回来!我为什麽要回来!我不要回来……”竟是转身就向黑暗的室外跑去了。
“小林!”张大川错愕万分地去追,但林可锺回来时的悍马车本来就没熄火,这时候他飞快地一蹿上去就迅速开走了。
“小林──”张大川又惊又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他转身冲著甘铃叫:“甘铃,你快帮帮俺!告诉俺,他这是怎麽了?怎麽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怎麽了?!”甘铃哈哈大笑起来,“这还能怎麽了?你还没看出来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这个乡下土豹子就是不明白,有些事呀,是永远不能让qíng人知道的!”
“你、你……”张大川一楞,终於是重重一巴掌把甘铃扇翻在地:“你混蛋!”
第51章
赶走了那个可恨的甘铃,张大川就陷入了深深的惶恐里。虽然林可锺临去时的表现很伤心,甚至都哭了,但张大川还抱著一点侥幸,希望那熟悉的人影突然就出现在小楼前。但这三天学校有课,耀祖也在上学,家里不能没人,他不可能出去找林可锺。
星期三,他早中晚三次打了无数次林可锺的手机,但电话提示音是关机。打到林可锺的办公室也说林总到A城一个多星期了还没回来呢,至於打长途到A城,那得上乡上打,小柳村不通长途。以前,林可锺全是用手机打长途。
这几天他天天夜不能寐,他想到了星期六,无论如何也要把小林给寻回来!他要向他道歉,只要他肯原谅他他什麽都肯做!
星期四,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王老师两口子急匆匆跑过来找叫张大川,说是耀祖正在被几个大些的学生围打。
张大川大惊,火忙跑到cao场忙上赶跑了那些学生,扶起儿子。耀祖鼻青脸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爸爸,他们说小林叔叔不要俺们了!还说全村人都知道俺是男人生的怪胎,既没爹又没妈!爸爸,你去告诉他们呀,这都是他们编的……”
“铛、铛、铛──”上课的锺声响了。
张大川本来就心qíng郁郁,这时突然被儿子这麽一问,竟是懵了。其实,耀祖已经九岁了,也就是乡下孩子相对晚熟,要是换了城里的孩子早就看出自家与别家的差异了,因为自家的爸爸和小林叔叔都是男的,因为自家没有妈妈!
张大川不知道答什麽,倒是跟著他一起来的王老师是个女人,心细,看出张大川心里不痛快,径自就先把孩子领到办公室清理伤口去了,一路上还轻言款语地哄孩子:“耀祖,别听人瞎说!你可是你爸爸和你小林叔叔的心肝宝贝……”
王老师的丈夫何老师下节有课上,这都打上课铃了。赶去上课前,何老师深深看了张大川一眼,说:“大川老师,凡事想开呀!”
张大川看著突然安静了下来的校园,心口堵得慌。凡事想开?!但这世上的事有这麽容易想开就好了。而且乡下地方,什麽都传得飞快,村里的人想必是听见了前晚林可锺的话,甚至可能还有其它的他不知道的消息传来,这才做出那样的夷测来!耀祖长这麽大,没打过架!那些打人的学生肯定也是受家里大人的窜掇,才会突然跑来为难耀祖。
十年都从没耽误过哪怕一天工作的大川老师,今天第一次跟校长请了一下午的假,又托王老师中午替他看看孩子,然後,饭也不吃,回家骑上自行车,就朝乡上飞奔而去。
他不停地蹬不停地蹬,累得全身都快散架了,还是不肯停下来。终於,他赶在下午三四点锺的时候到了乡上。这时候,秋日的天气,他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顾不得擦把汗,立刻找了家挂“长途电话”牌子的小卖部,把车往小卖部门口一靠,就开始打林宅的座机。
“嘟──”这次座机很快就通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女声接起电话,应该是林家的佣人:“您好,这儿是林宅,请问您找谁?”
“俺找林……”他话没说完,那边猛然就挂了电话。张大川还以为是电话线路故障,再打过去时,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
他不甘心,付了钱後又另找家小卖部再打,这次又通了,但他一个“俺”字刚出嘴,那边就飞快地又挂上了电话!
这一下午,他疯子似地跑来跑去,走遍了乡上不多的十几家有长途电话的小卖部,竟然,全是不通!这时候,张大川才明白,林可锺多半是回去了,但他却不愿再接他的电话,哪怕是让佣人转达一声的途径都被他在事前给堵死了!整整十年的qíng份呀,小林真就这麽绝qíng?!
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大川坐在路边的空地上,那颗从来算不得细腻的心里,一面是伤恸的绝望,一面却是不死心的期望。
忽然,张大川像想起什麽似的:小林不经常不通知一声就突然回家麽?对,也许小林已经回来了,所以那些佣人才不肯给他转电话!
张大川越想越是这样,忽然就笑了,跳起来骑上自行车,又玩命地往家里赶,他怕让小林一个人在家里久等!虽说这些年乡村的路修好了些,但毕竟没有路灯,黑灯瞎火地他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但回家、回家去找小林的信念支撑著他,上百里的路,他竟完全感觉不到疲累,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终於到家了。他这时候终於有点清醒,没敢直接按门铃惊动隔壁邻居,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半晌,好不容易才打开门锁。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他拧开了灯,满怀希望、小心翼翼地冲楼上叫:“小林,俺回来了!你在吧!”、“小林,俺回来了!你在吗?”……
楼上没有熟悉的回答,更没有熟悉的灯光亮起。张大川不死心,他继续像怕踩死蚂蚁般轻轻拧开楼梯间的灯,捏手捏脚地上楼,继续带著哭腔地叫:“小林,俺回来了呀!你回答呀!”、“小林,你不要不理俺好吗?”……
最後,他拧开了卧室灯。
在充满林可锺风格的後现代主义装修风格中,一室皆明,唯有,那个熟悉的人却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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