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11月,邓墨云黎耀祖一案以《民国三十五年度特京第XXX号汉jian案》在国民党南京高等法院开始公审。1947年2月,邓墨云以“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被判处死刑,不日将于南京老虎桥监狱刑场执行。黎耀祖则以“共同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即日移押至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
1947年3月,秦晓接到南京老虎桥监狱的信函。信中称,按规定,死刑犯在临刑前一晚可与亲人会面。而将于近日行刑的死囚邓墨云,提出要见的亲人,是秦晓。
邓墨云第一眼看到秦晓时,竟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他往前迈了一步,脚上的镣铐沉重地拖过地面,他低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张开了双臂,手铐间的铁链在身前拉开一条弧线。
“过来!”他简洁地下令,威严地口气一如以往他对秦晓的每一道命令。
秦晓走近他,被他如铁钳般的双臂紧紧箍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虽然近得能感到彼此的心跳,无奈却被手铐间的铁链相隔。两颗心终究无法靠近。
“有一件事,我后悔莫及。” 邓墨云埋首在秦晓的颈侧愤恨地低语。
秦晓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邓墨云是个敢做敢当、从不言悔之人。如果后悔做汉jian,他当初就不会拒绝写悔过书。
“你在我身边多年,直到你走的那天,我才……”邓墨云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掩饰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做了几十年特工,真是失败。还是你厉害,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赢得漂亮!”
秦晓的心抽搐了,耳边回响着在邓公馆的地下室里,邓墨云附在他耳侧所说的那句话:“怎么办?我现在怕是要反悔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恨你,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若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会把让你一直留在身边,不会安排那个毫无意义的任务给你,更不会让姓黎的碰你一下。”邓墨云话里的恨意加深了,双手粗bào地扯开秦晓的衣裤。
秦晓僵立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真如邓墨云所说,那他和黎耀祖之间也许就不会……
邓墨云的双手像抚摸至爱珍宝般掠过秦晓的每寸肌肤,双唇烙下串串嫣红。几处枪弹留下的疤痕破坏了这具身体的完美,却赋予它一种令人心碎的魅力。
手指抚过股间那些粗bào占有后留下的伤痕,邓墨云自嘲地笑道:“曾经满足地拥有你的身体,却在失去的时候发现,其实我最想要的,是这具躯体里鲜活的心脏。我一直想等你回来才告诉你这句话,没想到啊!”
他扶着秦晓的腰缓缓站起身,把手放在他光滑的左胸。感受着手掌下微微的震动,邓墨云的神色黯然了:“这么有力的心跳,竟没有一下是为了我。”
“我为qíng报接近你,你却给了我qíng报之外的东西。你不该……” 未说完的话哽在喉间,他猝然发现,邓墨云眉间“川”字形的皱纹竟深如刀刻,两鬓也已有银丝。
“不该?”邓墨云反问一声,慢慢为秦晓穿上衣裤,甚至退后一步检视他的领带是否端正。镣铐哗啦作响为他的动作伴奏,鸣唱着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温柔。
“我能够选择是否做汉jian,却无法违背心愿选择爱或不爱。”邓墨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鼓师擂出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心上,清晰,有力,沉重。
秦晓咀嚼着这句话,喃喃重复着:“无法违背心愿选择爱或不爱……”
邓墨云转身,背对着秦晓说:“你走吧!明天不要送我,我不想让你看见跌倒在他人脚下的邓墨云。”
话毕,他感到颊上一点湿凉,手指试探着一摸,竟是一滴久违的眼泪。曾经以为这种藏在眼中的液体不再属于自己,现在才知道,属于自己的,无论你多么忽视它,它仍与你同在;不属于自己的,无论你多么刻意地挽留,它终将离你而去。
第二天凌晨,邓墨云换上秦晓带来的藏青色哔叽西装,由法警押赴监狱刑场。行刑官正面开枪,子弹自他的眉心she入,穿透头颅。他仰倒在地,眼睛扫过南京铅色的天空,又从四周的法警和记者间一一掠过。他是瞪着眼睛死去的。也许,他做了这一生第二件后悔的事,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看那个人一眼。即便让他看到一个跌倒在他人脚下的邓墨云,也好过死不瞑目。
邓墨云一生刚愎自用,不甘在中统受轻视,为了得以重用,为了施展自己的才gān,不惜投奔汪jīng卫做汉jian。他未留遗书,也没有遗言,有一双妻妾却无子女。
秦晓为他收尸后,从湖南湘潭接来他的妻妾,jiāo给她们一大笔钱,除了扶灵归故里的路费和安葬费外,足够她们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但是她们离开上海之前又托人把大半的钱款送回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女人到底是敏感的,有些事qíng即使做得再隐秘,也难逃她们纤细的神经。自秦晓17岁闯入她们的世界,丈夫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他。独守空房的夜晚,秦晓连续几天的卧chuáng不起,在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岌岌可危的同时,对秦晓的恨也在与日剧增。但秦晓是个男人,她们不知该如何对付他,只能佯装不知,捍卫着她们唯一可以自傲的名份。她们把丧葬费之外的钱送回来,用意昭然若揭――不想接受秦晓的好处,不想让他良心好过。对这个抢走她们丈夫的男人,她们的报复也只能如此。
1949年1 月初,保密局上海站在陕西南路3
号召开工作会议。站长刘方雄宣布: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上海将来也须放弃。有些身份已bào露和无必要留在上海的特工可以尽先退往台湾,但上海站的工作必须坚持到最后时刻。秦晓奉命最后撤退。
会议结束后,秦晓再次到上海提篮桥监狱探视黎耀祖。狱中的看守已经熟悉这位长官的探视规矩,把他带到走廊便径自离开。秦晓只在暗处悄悄注视黎耀祖,从不敢露面,有时隔着铁门听到几声他对看守的咒骂也会激动不已。他每次来都会给看守些好处,这次的份量却格外重。
翌日,黎耀祖患了重病,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整天,晚间又发起了高烧,不久便陷入了昏迷。拖了两天不见起色,人也变得神志不清了。狱医看过后也难下判断,怀疑是什么恶xing传染病。典狱长怕在狱中传播开,吩咐几个人把他抬到郊外,等到咽气即就地掩埋。
昏昏沉沉中,黎耀祖猜到自己快不行了,心里反倒有一分希冀,盼着那一刻早些到来。到了奈何桥,一定要多讨几碗孟婆汤,把一切过往忘个gāngān净净,即便不能超生也不要再受那些旧事的煎熬。待到碗被送到嘴边,他又犹豫了。真的要全部忘掉吗?忘掉那个最爱也最恨的人,和他彻底的失散?哪怕在另一个世界相遇,怕也要形同陌路了。咽下第一口时,黎耀祖泪流满面。
懵懂地睁开眼,秦晓的笑容又在脑中浮现,黎耀祖喃喃道:“为什么没有死?”
一个烫着头发、额前留着几根前刘海的少妇看了他一眼,托着他的颈喂他喝水。原来,他在昏睡中喝下的不是孟婆汤。
几日后,黎耀祖的身体复原。少妇为他准备了简单的行李,把他送上开往北平的火车。临开车前,递给他一封信,说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按信上的地址去找方大姐,她会为你安排一切。那个人让我转告你,大隐隐于市,在那里你很安全。”
火车隆隆地开动了,“上海站”三个字一闪而过。展开那封信,只有一个陌生的地址和门牌号,虽然没有其他言辞和落款,字迹却无庸置疑是秦晓的。黎耀祖把那张纸撕成碎屑抛向窗外。一群白蝴蝶在风中飞过,转眼便消失无踪。
1949年3月,共产党接管提篮桥监狱,对狱中在押的汉jian进行重新登记。一份服刑人员名单记录着:黎耀祖,男,25岁,因伤寒病医治无效于1949年1月17日死亡。
--完--
我的话:
1、关于邓墨云的死亡。
虽然我和junlan是为数不多的秦邓恋支持者,但以邓大叔在76号的地位,他必须死。我觉得我让他死得还算美观,起码比史料中好。
2、关于秦晓的身份。
先简单介绍一下:原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面有两个特务处:原属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第一处,改组为中央调查统计局,简称“中统”;原属复兴社的第二处,改组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汪jīng卫还都南京后,不仅组织结构,连党旗党徽也尽量与重庆方面一致,以突出正牌。所以当时有南京军统和重庆军统之分。秦晓是重庆军统。
为什么要设定秦晓是军统特工而不是别的什么抗日组织的成员?因为粗看过一些军统训练班的资料,包括息烽和杭州两处训练营的课程安排,发现军统的特工训练在当时是最严谨、规范的,其中大量内容借鉴了德国等军事先进国家。除了像大学一样开设qíng报系、行动系、电讯系、警政系、外语系之外,体能训练、政治训练、心理素质和忠诚度并重。以秦晓的表现来看,他必须是一名受过正规训练的特工,而不是普通的热血青年。他在邓大叔身边时是一名典型的特工,和小黎在一起后,虽然感qíng有所挣扎,但并没有影响他完成任务。他把手伸进小黎的枕下时,他的任务就已经画上圆满的句号。如果不是国民党决定放弃监狱,他恐怕真的要等小黎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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