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_香叶桃子【完结+番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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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鸿生与圆慈大师静静地看着蚂蚁。

  蚂蚁们一只一只钻进去,全部不见了。

  圆慈大师抬起头,说:“叶施主,你心肠很软,不像当过兵的人。”

  叶鸿生微微笑起来:“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圆慈大师合掌:“立地成佛,你一定会有福报。”

  叶鸿生看着天空,叹息道:“我只是打仗打够了,不想看到人死。”

  圆慈大师看着他,说:“人总是要死的。叶施主,你好好想想。”

  叶鸿生不语,看着雨滴。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过半个时辰,天放晴了。

  叶鸿生准备走。

  圆慈大师让他带上伞,以防万一。

  圆慈大师说:“你想好再来。不来也行。”

  叶鸿生走了,徒步走回阮家的公馆。

  一路上,他走过了米店和银行。

  一大群男男女女正在哪里抢米,他们衣衫褴褛,叫着,闹着,拼命地往前挤,像蚂蚁一样。

  物价太高,通货膨胀,好多人已经吃不起饭了。

  米店的门被砸开,一大群人冲进去,想抢一点米饭出来饱腹。

  警察很快赶来,带着枪械,像赶鸟shòu一样驱赶他们。

  米店空了,人群散掉,地上只留下一片láng藉和几片血迹。

  叶鸿生往前走,路过一家银行,生意依然很好。

  锃亮的汽车开出来,银行买办驱车出行,穿着西服,叼着美国烟,腿上坐个穿旗袍的女人。

  路上汽车不少,全部是军牌。各路国大代表,军官总长正赶去自己的小公馆,运筹帷幄。

  抢到米的人快活地跑回去。

  还有些人没抢到。

  小乞丐靠在树上,快要饿倒了,面huáng肌瘦地,对他伸出脏污的手:“长官,行行好。”

  叶鸿生给了他几个钱,小乞丐欣喜若狂地磕头,跑去买吃的。

  小乞丐刚买了个烧饼,被人抢走,顺手打两拳。

  他哭号起来。

  叶鸿生去买了一个饼子,递给他。

  小乞丐顾不得擦泪,láng吞虎咽地吃起来。

  时间不早了,阮君烈要回来了。

  叶鸿生加快脚步。

  叶鸿生穿过一大片灯红酒绿。

  电影院上贴了巨大的海报,艳丽的女明星躺在上面,慵懒地躺着,樱唇微启。

  天色变暗,舞场也开了,歌女们的声音飘出来,唱道:“嗳呀嗳呀呀,郎呀,采花儿要乘早。”

  一大帮小开与军官们正涌进去。

  叶鸿生逆着人流,急忙叫一辆huáng包车,讲出地址,说:“抄个近路。”

  huáng包车跑起来,在小巷里钻来钻去,拉到目的地。

  叶鸿生跳下来,跑过去。

  阮君烈的府邸很气派,门口站着配枪的警卫,闲人不敢靠近。

  只有个卖花的老太太,坐在树荫下面,篮子里放着花。

  叶鸿生买了一些桂花,带进门去。

  阮君烈已经到家了,正在换衣服。

  厅里隐隐飘动香气,厨房果然做了他喜欢吃的火腿冬瓜汤,还有油爆虾。

  叶鸿生站着厅堂里,不知道该不该坐。含香他见过一次,是个漂亮的女人。含香一见他就扭过脸,缄口不语。

  阮君烈从书房里走出来,对他招手,说:“就我们两个,她打牌去了。饭已经烧好,待会上桌。”

  阮君烈怕热,只穿着衬衣,下面穿了一条军裤,说:“我有点饿,去厨房叫他们加个菜。你到书房里拿报告看看,待会我们商量。”

  阮君烈转过身,去厨房。

  叶鸿生将丹桂cha在客厅,自己走去书房。

  阮君烈的书房被含香挂上一道水晶珠帘,叮叮咚咚的,像一串串闪光的雨滴。

  阮君烈平时嫌烦,珠帘全束起来。今日他不在家,仆人来打扫房间,又按姨太太的意思,给放了下来。

  叶鸿生拨开珠帘,走进去,看到桌上放在第十二集团军的日常军报,下面压着一张内参报纸。

  叶鸿生抽出内参,看到上面写着张灵甫被共军打死的消息。

  这位师长阵前失利,被包围后负隅顽抗,被共军围堵三天两夜,歼灭三万士兵。他本人被当场击毙,肝脑涂地。

  叶鸿生捉住这张报纸,脸色苍白。心中好像炸开一个雷,变得雪亮。

  这就是下场!

  他呆在第十二集团军里,阮君烈早晚是这个下场。

  叶鸿生一下捏紧了拳头,把报纸捏皱了。

  阮君烈早晚会被他的同志们打死,像碎片一样被炸飞。或者被抓住,阮君烈拒不投降,只好拖出去枪毙,脑门上开dòng。

  一簇子弹击中他的脑袋,打碎他,变成一大片血花。

  叶鸿生痛苦地说不出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没有一处不难受。

  他掸一眼,看到阮君烈脱下的军服也搁在椅子上,急忙拿起来,像救命稻糙一样搂住,掩在怀里。

  叶鸿生将军服搂在胸口,一阵巨大的悲伤像漩涡一样,将他吸入其中。

  十多年来,他没有舍得对阮君烈说一次“不好”、“不对”,处处顺着他,想让他高兴一点。阮君烈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几乎没有过保留。

  阮君烈叫他,他就答应,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生怕慢了一秒钟。

  不管阮君烈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扭过头去。

  他可以半跪着,给阮君烈擦手,帮他更衣。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东西下跪过,连他的信仰,他也是站着去相信的。

  但是,现在……他就要害死他了!

  他最舍不得,每时每刻都要让着的人。

  叶鸿生心如刀绞,被一阵bào雨般的疼痛所淹没。这种痛苦的感觉,在他发现妹妹去世,小小的外甥也没了,竟然寻也寻不着的时候,曾经有过。

  他找了外甥几日,队伍要开拔,他就走了。他的心肠居然这样硬!

  为了打仗,他忽略心口的伤,慢慢地,疼痛的感觉淡掉,消失了。

  他以为好了,不会再难过。没想到今日,他又排山倒海的疼起来,伤口剜得更深,流出来的血更多,简直是要把他伤透了……

  叶鸿生一路走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和决心,这刹那又锵然一声,溃出裂痕,就像他心口裂fèng一样,深深地,几道鸿沟,不断往外渗漏……渗漏……

  叶鸿生捉着阮君烈的军服,上面还有一丝体温,散发着主人的气息。

  叶鸿生不由自主地将军服贴在唇边,温柔地亲吻着,就像在亲吻他永远不能触碰的梦中人一样。

  从见到阮君烈的那一天,他就明白,这辈子注定是没有指望的。

  阮君烈是个男人,喜欢女人,也讨女人的喜欢。

  阮君烈是他恩人的儿子,现在又成了他的上峰,仕途正隆。

  已经分开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相逢……

  明明什么都不同了。

  不一样的xing格,家世,官衔品级,行事也不同,两人的前途更是南辕北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为什么老天非要他们重逢?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杀死阮君烈?亲手把阮君烈推向枪口?

  叶鸿生痛苦地想着:这事根本无法接受……

  叶鸿生陷入的思绪,一时qíng难自禁,有些恍惚。

  “啪唦唦——”几声清脆的响,打断了叶鸿生的思绪。

  军人的警觉与克制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迅速放下军服,回身望去。

  门口什么人也没有。

  珠帘搅动在一起,发出嘈杂声。

  叶鸿生拿起军qíng简报,走到珠帘前面,迟疑着。他轻轻拨开一串串水滴,向外望去,看到阮君烈站在窗台前,背对着自己,正在吸烟。

  确切的说,阮君烈没有吸烟,他只是手上夹着一根烟,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烟头烧出一截子灰,落下一点点,落在他脚边。

  叶鸿生叫了一声“子然?”

  阮君烈回过神,向餐厅走去,说:“我们吃饭吧。”

  叶鸿生跟在他后面,走向餐桌,拉椅子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热气腾腾的汤放置一会,是温的。

  阮君烈对仆人做手势,让他给叶鸿生盛汤。

  叶鸿生接到手里,喝了半盏,问他要不要尝尝。

  阮君烈没有回答,让人把叶鸿生喜欢的油爆虾,蜜汁藕片放到他面前,给他吃。

  叶鸿生默默地吃。

  阮君烈好像忘记了军qíng的事,一句也没有提起,就这么沉默着,偶尔说一句话。

  叶鸿生吃完,站起来告辞。

  阮君烈心不在焉地点头,让人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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