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震惊看着旺儿,意识到他瘦削很多,骨头都凸出来,并不完全是长大的关系。叶鸿生带客人去食堂吃饭,他们一共吃掉五人份的饭菜。叶鸿生只吃了半份。
叶鸿生购买了尽量多的粮油,让司机送船总和旺儿回去。临走前,船总殷切地拜托叶鸿生,希望民qíng能上达天听。
叶鸿生先与老政委商量。
老政委很忧虑:“我也听说了。”
很快,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一部分gān部提出批评意见,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大家都是井冈山出来的兄弟,但是在军事、政治上素来有分歧。一番争执后,众人本来要“纠左”,结果变成批判右倾机会主义,一下波及全国。
叶鸿生不可避免遭到牵连。
这件事qíng在两年前就埋下伏笔,党内要萧反,大家集中批判刘伯承、粟裕等人。叶鸿生无法理解,不肯批判粟裕,还私下说“党内有宗派主义qíng绪,不利于团结”。当时批判粟裕错误的是彭德怀,闹得粟裕撤职。这一次,彭德怀说“大跃进”不好,求上进的人都骂彭德怀,叶鸿生又说他有理。叶鸿生显然有点问题。
军区立刻有人要求叶鸿生自我批评。
对此,叶鸿生检讨自己:“粟裕将军是我的领导,在他的指挥下,我参与淮海战役,我不认为他有反党qíng绪;彭老元帅也是我的领导,在他的带领下,我经历抗美援朝。我很尊重他们……”
反对派质问他:“尊重有什么用,你把是非放在哪里?”
叶鸿生只好说:“彭老之前有些过激,现在他是对的。”
彭德怀已经被打倒,满城风雨。反对派不能认同他,坚持给中央打报告,要求把叶鸿生划成右派。老政委拦都拦不住,最后军委批下来,批示道:“qíng节轻微,应当批评教育。”
叶鸿生虽然没有被打倒,却在风波中表现不好,在军区没法稳住脚,被调离。叶鸿生被调到一个军事院校,用牛刀杀jī,去当校办主任。
第二年,叶鸿生的问题得到平反。老政委和军区司令接到通知,跟叶鸿生联系,让他回部队去。
叶鸿生考虑一下,拒绝了。
老政委问:“回来不好吗?你这么年轻。”
叶鸿生依然摇头,他发现自己的是非观和很多人有距离,还是不要跳进漩涡里。叶鸿生说:“不争权夺利,通过一点一滴的工作也能证明我自己。”
与叶鸿生一起离开军区还有孙仲良。孙仲良尚未被打成右派,但是他的资历浅,职位低。他害怕叶鸿生倒下后,其他人会整自己。他们两个人容身于象牙塔,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段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
叶鸿生认为离开部队,离开军政机关就可以清静。他哪里知道,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正在酝酿中。这场革命与以往不同,是以文化为主题。学生们铿锵地书写大字报,下课造反。叶鸿生很快被人从“点鬼台”上点出来,历数他的问题。
叶鸿生半路出家,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对党是否忠诚?叶鸿生到任之前,同学们大张旗鼓地“破四旧”,把大小古迹砸烂。每砸一次就好像经历一场盛大的节日。叶鸿生派人把文物围起来,不给他们砸,叫他们回来上学,这是什么觉悟?还是共产党员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
叶鸿生不积极主动地早请示晚汇报,这是什么行为?不仅如此,他还在校园里种植大片梅花。他不知道国民党遗老遗少喜欢梅花吗?叶鸿生过去就跟反动派官员称兄道弟,勾勾搭搭,现在还想在学校搞出一个“蒋管区”来!
学生们全部穿上军服,捆好皮带,手拿一本小册子,严厉批判他。
面对这些毛孩子,叶鸿生只好说:“恐吓和谩骂不是真正的战斗。”
红卫兵不理睬,把叶鸿生押上台,开始跟他算账,骂他是“混入党内的特务”、“手上沾满革命同志的鲜血”。
叶鸿生不明白。
红卫兵骂道:“你给帝国主义与蒋匪帮服务,当走狗!早gān嘛不起义?杀害多少革命同志!”
叶鸿生哭笑不得,说:“革命不是武打片,想打就打。党的工作是有章程的,任何工作都有章程,不是随心所yù地去破坏。周恩来同志有过明确指示——不到关键时刻,不能随便搞起义。起义的时机是组织来定,不是凭个人想法,我只能建议。”
红卫兵不买账,样板戏里共产党员都是爱憎分明,引刀成一快,痛快去死。他们认定叶鸿生不死,实际上就是叛徒。
叶鸿生无可奈何,说:“不怕牺牲并不是无缘无故牺牲。无政府主义和教条主义被严肃批判过,你们不知道吗?”
红卫兵坚持要把他“批倒斗臭”。
叶鸿生说不通,想想自己不可能没有错处,gān脆低头认罪。
他心里明白,学生们对党的历程完全不了解,对革命单凭想象。在共军历史上,出现过无政府主义、托派、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等各种错误倾向,每一种错误都足以致命,让崇高的革命走向灭亡。共军的来源多半是贫民,为了将这一批无知识的无产者和其他阶层的人一起变成革命者,军队用崇高的理念引导他们,严格的纪律约束他们,终于把大家锻造成守纪律、有cao持的军人,而不是土匪和刺客。
叶鸿生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现在要改变这种传统?
他想不通,只能解释成“自己不合时宜”。
叶鸿生认罪后,批斗的风cháo缓和下来。日子不好过,但是学生们的花拳绣腿谈不上攻击xing,他还能忍耐,不至于像有些人那样想不开,忧愤悬梁。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金生。阮君烈撤离,金生还留在大陆。叶鸿生每年都与他联系,这一年却没听到消息。
当时,阮君烈要亡命天涯,叫哥哥一起走。
金生不愿意,说:“日本人来,我都没走。共产党好歹是中国人。我不参与政治,怕什么?”朱氏要跟着小儿子,金生给了弟弟一大笔财产,让他带走母亲。
金生是无党派人士,他的医院也接纳共军,广结善缘。建国后,共军迅速把他划入“团结对象”,金生没有受到弟弟牵连。中共给他政治地位,让他当政协委员。这些恩惠都没有打动金生,直到他参观了一个纺纱厂。纱厂的女工们曾经是烟花女子,沦落在街头巷尾,困于污秽贫病。如今她们自食其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金生感动得五体投地,说:“不得了!不光救人的身体,还拯救人的灵魂!功德无量!”
金生一口气跑回老家,带头把祖坟迁走,分田地给穷人,支持土地政策。由于金生的觉悟高,政府给予他一系列荣誉。在党外人士里面,金生是很受尊重的。
叶鸿生怀着忐忑,给金生家里打电话,得到不妙的消息。
盛宝莹去世,金生说他想自杀。
叶鸿生大吃一惊,星夜乘车赶去A市。等他赶到时,金生已经服毒,被送到医院洗胃去。叶鸿生先去过他家里,发现并没有被抄家,只是家中无人。
叶鸿生又去医院,找到阮君铭的病房,坐在他chuáng前,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金生面色青灰,哭道:“我把宝莹害死了!”
叶鸿生听他哭诉。
“革命”开始后,造反派把A市的市长打下去,占领政府,开始清理“反革命”。金生接受不了这种乱七八糟的“革命”,站出来反对。这一次,中共自己人乱成一锅粥,没人给他主持公道。金生被关起来,苦了他的妻子盛宝莹。
盛宝莹是一个不管事的大小姐,四处求告,吃很多辛苦。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是造反派,跟父母反目。盛宝莹内忧外患,独自忍耐苦楚。
在各方营救下,金生安然无恙,但是盛宝莹在忧患中染病,转成肺炎,香消玉殒。
叶鸿生忙宽慰他,说:“你死了怎么对得起宝莹?不要钻牛角尖。”
金生哭着,使劲摇头:“没人喜欢我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叶鸿生大吃一惊。
原来,金生出狱后,他的儿女不能宽恕他。子女们认为,一切都是父亲的错,他不光害得自己面上无光,还害死无辜的母亲。金生受不了这种指责,一下子jīng神崩溃,陷入狂乱。
叶鸿生劝道:“怎么会是你害死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多想。”
金生只是流泪。
叶鸿生安慰他,给他去盛粥吃。出门的时候,叶鸿生看到了金生的女儿阮宝铃。她正躲在门边,偷偷看她父亲,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叶鸿生带女孩进去,让她挨着她爸爸坐着。
52书库推荐浏览: 香叶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