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有人对他说永远,这个字眼温暖极了,舒展的情绪立即抚慰了他伤痛的肉体,他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的双手印在更冷的镜面上,他接受了这个解释,就像相信镜子有着不为人知的魔力一样。
他有闻寄了。
人们要知道,我们的愉悦、快乐、欢笑,我们的悲伤、痛苦、眼泪都来自脑,而且只来自脑……我们所遭受的所有这些事情全都来自脑 ……疯狂是因为脑的潮湿。
—希波克拉底
第18章
禾远40岁的高中同学会
他打扮得干净朴素,却在众人的自吹自擂中显得有些拮据。禾远穿一身优衣库,牛仔裤已经洗得发白了鞋子也是半旧。但他依旧称得上是容光焕发,有同学笑着打趣他:“是有什么好事么?”
他也笑着说:“有的。”
这些已经白了头发长了赘肉的同学实在想不出,他为何如此年轻,他身材匀称好似二十几岁,脸上的皱纹几乎没有,一种特别的快乐支持着他精神向上的动力。
禾远是个另类,高中就是这样了,但如今他在一众赘肉横生的男士之间显得过于青涩了。他又是天生的好容貌,他说出岁月无情都错怪了岁月。
“什么好事说来听听罢!”同学劝他酒,他退拒了,禾远笑着说:“烟酒都沾就五毒俱全了,怎么说我得留一点良知。”
话说得严重,但当他笑起来,眼角的纹路便无法掩饰了,到底让与会的同窗们舒服许多。
“最近做什么项目呀?”穿着巴宝莉的一位同窗不断地转着腕间价值不菲的金表,“兄弟才亏了钱,亏了两百万,哎,遇人不淑,有没有愿意来做的项目?”
“没有的,”禾远摇摇头,每一个人的面孔他都记得,他也记得每一个人给他带来的伤害,所以究竟是什么让这些人伤害了别人还能保持无事发生的平静呢?他们曾让他千疮百孔,可是然后呢?一笑而过么?他们以为这是唱歌么?
禾远说:“没什么好事,家父确诊了胰腺癌,家母确诊了阿兹海默症,一个人忙不过来,才卖了房子。”
他们嘴上说着“可怜可怜。”眼里是一闪而过幸灾乐祸,很隐蔽。禾远突然觉得他们都很可怜,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个个的还是以前衰败、令人作呕的灵魂,很快的,他们的肉体也要衰败下去了,然而他们对无知的无知还没有确切的了解,尤其是无知带来的愚蠢与侥幸。
但某种意义上是好的,至少他们感受不到无知带来的羞愧。
“其实我是快乐的。”他把这句话咽下去,换了个凄楚可怜的说辞:“日子很难,有些过不下去了。”
同窗们坐过来安慰他,说:“有什么事找兄弟。”然后一个个低下头,拉黑他。
禾远觉得挺好玩的。
回家之后他父亲在出租房里走动,见他回来了,问:“同学会怎么样?有人要帮帮你么?”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他们把我都拉黑了。”
“上次找你的律师?”父亲病得很厉害,药物很贵,胰腺癌要吃的吗/啡也愈来愈多,他人瘦得可怕,却还能动,像个行走的骷髅:“别怪爸爸多事,以前是爸爸对不住你,我认罪了,这不是么?报应来了!但是你还要生活啊,我放不下你呀,房子卖了你依靠什么呀?你怎么在城市里立足啊?你可怎么办啊我的孩子。”
禾远专注地望着他,像看着什么新奇的动物,他说:“上次的律师找错人了。”
父亲眼里那唯一一丝火苗也熄灭了,禾远却再添了一把火,他说:“我卖了房子,明天你就可以去医院住了,你还可以活很久,看到我过得很落魄。”
“孩子……”
“你要说我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一直是别人家里的好孩子,”他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匹配的天真的光芒。
他父亲将之归结为上次律师的到来与艰难的生活使他精神错乱了。
禾远说:“我真的没事,我感觉现在好像……回到了十六岁,什么都没开始,什么都没结束,好像我们之间还有联系一样。”
他父亲以为他说的是闻寄,心中更为愧疚:“孩子,闻寄不存在。”
“那是你认为他不存在,”禾远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没有闻寄,现在我就是你手上的一具尸体。”
他父亲擦着眼泪,说道:“我的病不治了,我们去立交桥上,你把我推下去,让我死了吧。”
“你不该死在我手里,”禾远望着他,非常不解:“你属于你的命运,你不属于我。”
当你完成你的命运,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禾远觉得很轻松,但他说出来他父亲九成九也不会相信。所以他打算去看看他母亲的情况,他母亲住在出租房唯一的一间卧室里,因为阿兹海默症而不断的丧失短期记忆与叙述自我的能力。
“这是什么?”他在他母亲面前拿出一只钢笔,他苍老的母亲转向他,用那双已经没有神采的双眼看他手中的物件,“是铅笔。”
他叹口气,问母亲:“我是谁?”
“是圣米歇尔山修道院。”
他母亲度蜜月的时候去过那里,虽然她不常说,但她总是念念不忘,她已经将很多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她还记得这些。
他把母亲的手搁在自己脸上:“我是你儿子,我叫禾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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