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许立qiáng大笑,“奚名以前吊车尾,言晟每天带着他训练。如果不是言晟,他大概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哪儿能像现在这样年年参加比武啊。嘿,你还别说,奚名比武成绩一年比一年好,说不定有一天还真能当上特种兵!对了,你知道奚名和言晟都想当特种兵吧?”
听到“言晟每天带奚名训练”时,季周行十指攥紧,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但听到“言晟想当特种兵”时,他眼睛突然一亮,嘴角的笑容也不再僵硬。
他想,言晟已经不想当特种兵了,言晟因为我……
“前几年言晟本来可以去特种部队。”许立qiáng面露惋惜,“可惜啊,前面两天的成绩那么好。”
季周行眉眼悄然弯起来,眸子里尽是闪耀的欢欣与满足。
可惜他为了……
“可惜他为了奚名,自个儿退出了。如果没有退出,他现在已经在他哥队上立功喽。”
冰冷的海làng从天而降,季周行木然地瞪着眼,被冻得几近窒息。
片刻后,他哑然地问:“你说什么?”
许立qiáng见他脸色发白,以为他也感到惊讶,便细细说道:“前几年咱们战区比武,排名前几十的有机会成为猎鹰特种大队的成员。言晟和奚名都参加了,前两天比完,言晟总成绩排在前十,具体多少我记不得了,第三天是各种姿势各种距离的she击,这一项本来就是他的优势项目,他随便上去打两枪都没问题。但是奚名成绩相当糟糕,排在好像500名开外吧,最后一天不管怎么比都没用了。”
季周行紧抿着唇,眼睛一阵刺痛。
许立qiáng接着说:“第三天上午,言晟一枪都没打,就直接退出了。咱们营长快被他气死了,大发雷霆,把咱们老连长都骂了一顿。你说他哪儿受伤了,或者体力不支、身体不适,这才选择退出还好,但他没伤没病,状态正佳,排名靠前,他gān嘛要退出啊?”
“他退了就退了吧,心qíng还不好,一整天都没个笑脸。虽然他平时也不爱笑,但脸色从来没那么难看过。”许立qiáng叹了口气,又说:“哎,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咱们营长骂人一丁点儿qíng面都不留的,谁被骂了心qíng都好不到哪儿去。”
“咱们几个好兄弟轮流去安慰他,跟他说没事儿,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来,你那么牛bī,以后肯定能选上。你猜咋地?他听着这话脸更黑了,一晚上谁也不理,可劲儿在外面傻呆着chuī冷风,一副梦想受挫,一蹶不振的样子。”
“我们都想,哎,完了,这他妈得萎靡多久啊?他如果是实力不济被刷下来,郁闷几天咱们都想得通,可他明明是自个儿退出的啊,自己把机会放弃了还矫qíng个屁?”
“也是奇怪,第二天中午他突然就好了,半点儿yīn沉都没有。那时我们才敢问他为啥不比了。”许立qiáng说着一拍大腿,“嗨!原来是因为奚名!”
世界垮塌之前,天崩地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轰隆而至。季周行笔挺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听得极其专注,可眸子却空dòng得像烈焰熄灭的荒原。
寸糙不生。
许立qiáng继续说,“咱们这言连长啊,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别扭。奚名进不了特种部队,他跟着退,虽然是有点儿傻吧……不过啧啧,他俩关系那么好,同进同退也正常。”
“但他之前就是不说,我们缠着他问了大半天,他才说不放心奚名一个人留下……哎,言连哪,就是义气,你看他这几年的比武连名都没报,估计是料到奚名无法通过吧……”
季周行胸口剧痛,喉咙甜腥翻滚,微笑的面具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
许立qiáng说完刚好找到文件,笑道:“哟,在这儿呢!成!那我就先走了,小季你再坐一会儿,言晟可能得晚一些才到,他和奚名在cao练新兵呢!”
季周行枯坐半晌,起身时眼前一黑,手肘碰掉了玻璃杯,一声脆响后,圆圆的杯子成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片。
他头痛yù裂,看不清东西,摇摇yù坠时摸索着想扶住桌沿,可颤抖的手指早就被抽走了力量。
他什么也没抓到,在眩晕中摔倒在地,膝盖几乎被最大的一块玻璃片刺穿。
刺骨之痛,竟比不过心痛。
他跪在地上,发了很久的愣。脑子空空如也,只有寒风凛冽的声响。
良久,他硬撑着站起来,右膝全是血,痛得几乎无法动弹。
手掌也破了,玻璃渣扎进掌心,嵌出深深浅浅的血口子。
他紧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想赶紧离开,离开前却又回过身去,瞧着那一地的玻璃与血,只觉狂风一阵接着一阵,在身体里对穿而过。
太láng狈了,太难看了。
他又挪了回去,颤抖着捡起玻璃片,捧起玻璃渣,又从一旁的杂物间取来拖把,将血迹清除gān净。
他从来没有做过家务。
握着拖把时,他双手抖得厉害,玻璃渣在手心嵌得更深,少量血渗了出来,粘在拖把的木棒上,斑驳刺眼。
冬季的水,蚀骨地凉。他捧了一把,一边哆嗦,一边抹掉木棒上的血。
离开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丝毫多余的痕迹,仅仅是少了一个玻璃杯。
玻璃杯的残片被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沾着殷红的血,像一颗无人稀罕的,碎成千片万片的心。
他穿着纯黑色的运动服,右腿淌出的血已经将裤脚渗透,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痛,硬撑着走去停车的地方,路上遇见一名眼熟的战士,还礼节xing地点了个头。
那战士见他面色苍白,走路有些簸,问他怎么了,他勉qiáng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不能说话,喉咙滚烫甜腥,也许稍一张嘴,就会呕出一滩血。
驾车驶离军营,已经开出老远,他才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停了下来,放下车窗,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掌心的玻璃渣抠不出来,右腿差不多没了知觉,他抖得像筛糠一般,竟然还将车开到了柏油路上。
膝盖麻木得无法动弹,双手再也握不住方向盘时,他撞在了悬崖边的隔离护栏上。
护栏被撞出一条口,堪堪将车身卡住。
如果冲力再大一些,他兴许已经不用再受这场求而不得感qíng的折磨。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安静地等待救援。
手机响了,他哆嗦着拿起来,看着上面闪烁的名字,泪水在眼眶里发转,湿了眼睫,却没有滑下脸颊。
他深呼吸一口,划开接听键。
言晟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冷淡,“人呢?不是让你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吗?跑哪儿去了?”
他嘴唇颤抖,喉咙发紧,不敢出声。
言晟等得不耐烦,语气又沉了几分,“说话,在哪儿?”
“我……”他微仰着头,大睁着眼,稳了几秒才挣扎出和平常无异的声音,“刚才接到徐帆的电话,有个会议必须我在场。”
电话那头顿了顿,压抑的沉默中,他努力忍着眼泪,嘴角颤抖着往上扯。
片刻后,言晟口气极冲地说:“要走也该告诉我一声吧。”
他低喃道:“我……我知道了。这次走得急,忘了,下次一定告诉你。”
言晟“嗯”了一声,又问:“开到哪儿了?”
他看着苍翠的山谷,轻声说:“在服务站买水。”
“行吧。”言晟似乎很不高兴,重复道:“下次要走提前说一声。”
“嗯。”他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对不起,你去训练吧。”
言晟挂了电话,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27岁的生日,他在西南cháo湿yīn冷的山里等待着救援,安静得如同已经死去。
回到仲城后,他冷静了三天才给言晟打电话。言晟的手机关机,大概是又执行任务去了。
他打了很长一段字,问了好几个想要知道的问题。
比如“上次你在比武中退出,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奚名?”
比如“你和奚名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可是在发送之前,他又将写好的全部删除。
残留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如此质问言晟——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抛出去,就是自取其rǔ。
言晟喜欢谁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吗?
他再贱,也没贱到故意将脸贴过去求被扇。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二哥,chūn节后你能调回来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问题了。
三年前,言峥告诉他,言晟是因为想与他在一起,才退出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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