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莫恨天涯远
咫尺理塘归去来”
于今清发疯一般地抓着陈东君,热泪滚滚而下,“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他怎么唱的!他怎么唱的!他根本没有回来!”
“他根本没有回来!”
陈东君的眼眶被泪水溢满,他抓着于今清,低声道:“别说了。”
于今清崩溃一般地解开自己的领带,丢在地上,“我不去。”
“哥。”他慌乱得像一个找不到父母的小孩,“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里。我做不到,我看着他坐在被我装上零件的四代机上,就这么没了。我他妈就站在起降轨道旁边等他!”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陈东君的声音里压着的都是qíng绪,“冷静下来。”
“我要走,哥,我要走,一靠岸我就要下舰。只要我还站在舰上,我就会看着他们去死,他们不是新闻里一闪而过的脸,我不能换台,我只能站在起降轨道上等他们回来。”于今清狠狠推开陈东君,“我要走,我要走。”
“啪——”
陈东君给了于今清一耳光。
于今清呆立在原地,眼泪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你当他们都是白死的吗。你积累了多少经验和技术,你今天说走就走,换了新人过来,牺牲全部重来一遍。你下舰回家,坐在电视前面,看见又死了一批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拿着遥控器换台了?”陈东君喝道,“于今清,你不要想。我们已经背上了这宗罪,它被刻在我们的每一节脊椎里面,至死方休。”
炎热的船舱内,于今清不停发抖。
视频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沧桑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陈东君把手放在于今清发顶,轻轻抚摸。
“只有最坚韧的人才能留下来。生比死,更沉重。”
生,从来就比死,更沉重。
“你站在轨道旁等他们,等不到的,带着他们的那份,活下去。”
陈东君从地上捡起于今清的领带,仔细擦拭gān净,重新为于今清系上。
“如果有记者问你,试飞死了多少人——”
“你就告诉那个记者,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陈东君系好领带,替于今清整理好领口,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走吧。”
陈东君和于今清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两名飞行员及所有记者,陈东君和于今清坐下之后不久,舰长,舰队政委,总指挥等几位领导也进入了会议室。
政委温和道:“开始吧。”
先由舰长与总指挥讲了话,然后进入记者自由提问环节,按照事先的演练,所有飞行cao作问题,jiāo由飞行员回答,技术问题jiāo由陈东君与于今清回答。
一个记者问:“现在四代机上配备的发动机是中国制造的吗?”
陈东君说:“部分是的。”
“是自主研发制造,还是获得国外产品制造资格后仿造的呢?如果是仿造,请问来自哪个国家?”
陈东君说:“自主研发。”
“为什么不全部换上国产发动机?”
陈东君:“需要时间。”
“请问在一个月前出现的试飞事故中,牺牲飞行员驾驶的四代机上,配备的是国产的发动机吗?”
陈东君没有回答。
记者又问了一遍,“我的问题是,牺牲飞行员驾驶的四代机上,配备的是国产的发动机吗?”
陈东君的余光看见于今清的手在抖。
他扶着话筒,“在事故原因调查公开前,我们不对此进行回答。”
记者不太qíng愿地坐下了,换上了别的记者,开始问飞行员起降如何适应不同海况的问题。
后来又有记者问了一些技术问题,但是并不刁钻。
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位年轻记者举起了手。
“请问你们研发与制造的时候,有想过自己制造的是杀人武器吗。”
舰长与政委几个领导都皱了皱眉。
记者微笑说:“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了解技术人员的心路。”
于今清扯出一个笑,手指紧紧捏着话筒,“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杀人的是人,不是武器。”
记者面色一变。
“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您可以平安在这里提问的保障是什么。”于今清面无表qíng地说。
记者说:“当然是民主,自由,与平等。”
“如果是民主,那么舰上所有的爱国者都会投票将您扔到海里。如果是自由,那么我将第一个冲过去将您扔到海里。如果是平等,牺牲的飞行员会要求您跟他们一起沉在海底。”
记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坐下了。
之后没有任何记者敢向于今清提问,一场采访在最后的谋杀菲林中结束。
于今清没有说太多话,却异常疲惫。等所有记者都走了,陈东君扶着于今清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总指挥叹了口气,对他们说:“调查结果出来了。”
于今清几乎站不住,“找到他的……遗骸了么。”
“嗯。”总指挥沉声道,“碎成了,很多块。拼不成,”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下子哽咽了,“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最后决定火化。”
于今清崩溃地大哭起来。
陈东君扶着他,可是自己也要站不稳,只能一只手扶着于今清,一只手撑着墙壁。
“飞行记录仪和驾驶舱通话记录器都保存完好。”总指挥说,“是控制系统出了问题,不是发动机。”
于今清丝毫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如果原因不出在他身上,那就意味着,他连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完整的调查结果已经整理出来了,你们可以去我那里看。”总指挥说。
于今清僵立在原地许久,突然哑声问:“驾驶舱通话记录器。他最后有说什么话吗。”
“有,他最后尝试联系海南号,但是失败了。其中有跳伞的机会,但是飞机很可能会坠毁在其他巡洋舰甚至带着弹药的补给舰上,所以他没有跳。”
总指挥摇了摇头,说完所有的话,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岁,身躯甚至有些伛偻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会议室,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陈东君和于今清说:“他有什么关系非常好的战友吗。”
二人一怔。
“他最后好像还说了一句话,但当时很可能已经意识模糊了。”
“他说:‘很荣幸跟你做一世战友。’”
“‘南海见。’”
陈东君和于今清在会议室里站了很久,陈东君说:“回去吧。”
于今清说:“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船舱。
咸腥的海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割。
夕阳正在远方的海平线上,将坠未坠。
玫瑰色的晚霞包裹着夕阳,映在蔚蓝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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