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二十几岁的陈修齐颇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但当他收到离职信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何谓“世态炎凉”,何谓“树倒猢狲散”。
程序组的员工不敢直视陈修齐的眼睛,支支吾吾到最后,也没说出两句话。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钟晨眼眶都有些红。
“人各有志。”周自恒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在对离职的员工说,也是在回答钟晨的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岑嘉年靠着门板,也说了一声。
夫妻都经不起风雨同舟,何况是仅靠金钱关系维持的雇佣联盟。
周自恒收下了所有的辞职信,然后将这些信件握在手里,环顾公司大厅。鲜明跳跃的装饰纹路似乎都暗淡了,呼啸的冷风穿过钢铁森林,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波动声。
走了三分之一的同事,剩余的员工大多jīng神萎靡,眼神里充斥着惶惑不安,虽是坐在电脑前,却不知所措——微言已经关闭,他们无事可做。
陈修齐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松了松领带。
周自恒却表现得相当轻松,不止脸上带着笑,眼神也非常自信,他站在台阶上,望过每一位员工的脸,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有关部门勒令微言关停整改的消息了,而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收到了猎头公司的电话,邀请你们加入别的公司。”
“不要说没有。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抢手。”周自恒开了个玩笑,抖了抖手上的辞职信,厚厚一摞。
因为这个玩笑,职员之中有了轻轻的笑声。
周自恒把辞职信放到一边,继续道:“说句心里话,在微言面临难关的当口,你们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一样离开,我周自恒心里,非常感谢,谢谢你们还愿意相信我,相信陈总监,相信钟经理,相信岑经理,相信薛经理……”
他点过每一个人的名字,之后笑了笑道:“一年以前,微言也遇到过难题,许多老员工应该知道,微言当时,手里仅仅只有150万的流动资金,我们遇到了qiáng大的对手,为了维持开支,甚至要裁减员工,但最后还是挺过了难关。”
“为什么?”他反问,又自答,“因为我们还年轻,也还输得起!”
此qíng此景之下追忆往事,让许多人热泪盈眶。
周自恒再一次切回主题,“这一次微言也确实面临难题,我在这里向各位保证,微言不会那么容易失败,我们的成功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抹去,我不想输,也不想让大家跟着我输。”
他扬起下巴,掷地有声:“请大家也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也再相信我们一次,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相信微言很快就会再次运营。”
周自恒的话算是堪堪给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仅是口头上的承诺,他立马给出了实际的好处。
将他手里握有的一部分原始股份赠送给员工。
周自恒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自持,冷静果敢,并且年纪轻轻,却野心昭昭。
但只有落后半步的陈修齐堪堪瞧见,周自恒的手握得有些紧,手背透出青筋,但因为背在身后,无人知晓他手心已经出汗——
周自恒也不是那么有自信,他也有恐惧,有害怕,害怕微言真的一蹶不振。
只是作为这支军队的领军人物,他必须沉着冷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在忍受巨大压力的同时,还要qiáng打起jīng神鼓舞士气。
光是这一点,陈修齐就自叹弗如。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周自恒是真的成长了。
一年以前碰到问题时,尚有些气馁bào躁,一年以后,却已经能够学会做qíng绪的主人了。
时光把他打磨成了一块光华流转的美玉。
于是陈修齐相信周自恒如他所说,真的找到了解决危机的办法,兴冲冲凑到办公室和周自恒商议。
“其实没有解决的方法。至少我还没有想到。”周自恒卸下所有伪装,拉开窗帘,站在窗边俯瞰城市。九月的冷雨像是一层灰色的轻纱,笼罩在城市上空,枯枝败叶被qiáng风裹挟着chuī动,黯淡的城市显出几分萧索。
陈修齐怔住。
周自恒问道:“风投公司那边怎么样?”
“和我们有接触的几家公司都拒绝再进一步的jiāo流。”陈修齐勉qiáng打起jīng神,苦笑道,“观望状态的公司就更不用说了。”
周自恒料到会是这样的qíng形。
互联网市场像是一块裹着蜜糖的毒药,一颗五彩斑斓却一戳就破的肥皂泡。微言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资金,却占据了一块硕大甜美的蛋糕,任谁都想分一杯羹。
踩到政治红线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本质的原因是——qiáng大的资本要进驻微博市场,但如今微言一家为大,只能先将微言赶走,才能分到蛋糕。
吃相有些难看,但历史向来只由胜利者书写。
几年之后,烟消云散,谁还会记得微言?
周自恒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勾画,灰色的背景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得像是一管象牙。
陈修齐能理解他心里的艰难,他带来了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不过,山海基金的负责人还是愿意和我们合作。”他补充道,“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
陈修齐抿了抿唇,望着周自恒的侧脸,“我们要不要和他们约见面?”
山海基金是第一个向微言伸出橄榄枝的风投公司,在第一轮融资中,周自恒没有与之合作,但如今,山海却成了他们最后的选择。
“有意向总是好的。”周自恒叹了口气,“如果山海走不通,我就回去找找我爸吧。”
他低了低头,像是一只受伤害的小shòu。
而在他转身的时候,陈修齐才发现,周自恒在玻璃上画的,是一个一个的月亮。
“我本来要和明玥求婚的。”周自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但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
第110章感此妾伤心(三)
“我本来要和明玥求婚的。”周自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但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
大抵是因为心中郁郁难平,他往后贴着墙壁站立,与在一众员工面前脊背挺直的模样不同,他低着头,凝视着手中的戒指。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亮起灯盏,熹微的光线从朦胧的白雾里透出来,打在戒指上。
戒身一圈素白,没有过多花纹,小巧纤细。
浮光映在周自恒的侧脸上,明暗jiāo织不定,却也将他拧着浓眉的神qíng勾勒得清晰。
陈修齐由此联想起近段时间周自恒不仅qíng绪高涨,且频繁出入商场的举动——按照他对周自恒的了解,既然已经拿到了戒指,那其余的求婚准备必定已经俱全,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
他大概是满心满眼都期待着求婚日子的到来的,但微言的突然关停打断了所有的计划。
出于对合作伙伴的鼓励心理,以及对好友的肯定,陈修齐决定安慰一下周自恒:“怎么不行?明玥的xing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只要你拿出戒指求婚,她是一定会答应你的。”
陈修齐信誓旦旦,他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qíng,是今天听到的,难得的好消息。
周自恒认同他话里的说法,但他却并不觉得心qíng舒畅。他把戒指收进掌心里,摇了摇头道:“可我不希望她答应我。”隔了一会,他补充说,“在微言要破产的qíng况下。”
周自恒顺势直起身,再次走到窗边,玻璃窗上的月亮痕迹被雨水弄花,他拉上窗帘,然后打开了灯,坐到了椅子上。
往常这时候,他应该会在这里签署纸片般飞来的广告合约,与技术组商讨开放API的程序难题,或者是约见合作商,谋求更进一步的发展。
但今天,他也无事可做,在一把转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漆黑的电脑屏幕。
在微言qiáng盛的时期,周自恒也曾经一度心比天高,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仅仅依靠一腔热忱就能让梦想的光芒照进现实;而bào风来袭,才让他渐渐明白现实终归是现实。
于是至此,周自恒回想他轻狂叛逆的少年时代,周冲在一个突然的雪夜里告诉他,他的婚讯。
他那时候是怎么和周冲说的呢?
他幼稚又天真地说——【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但他的父亲却温和又顽固地告诉他——【不,我们不可以。】
【爸爸不希望你吃苦。】
周冲曾经是一个何等放旷轻狂的人物,尚且也要为生活磨平棱角,向他厌恶的现实妥协。
52书库推荐浏览: 11点要睡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