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年过四十,鬓角却依旧漆黑。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làng子,会和满舞池的丽池小姐打qíng骂俏,叼着烟总是坏笑,因此眼角留下了笑纹。但这些痕迹在岁月沉淀后,变成了魅力的印记,他穿质地jīng良的西装,眼神摄人,成熟英俊。
尽管有个儿子,周冲依旧是整个南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男人,他上许多杂志封面,上许多新闻专访,他们夸赞周冲风度翩翩,夸赞周冲举止从容,也有更多的人关心他的个人生活,女人莫不想成为盛光夫人。
周自恒低低敛眉。
他的神qíng落入周冲眼底,周冲下意识又想点烟,翻开烟盒后,空空如也。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他这一路已经燃了两盒,呛得司机都小声地打了喷嚏。
周冲重重地按了一下眉心:“爸爸要和苏知双结婚,在明年一月。爸爸不想骗你,也不想瞒着你,爸爸今天和你的爷爷做了最后的谈判。”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极苦涩,“爸爸一直想做一个超人,但很遗憾,爸爸不是,还有很多东西,身不由己。”
只有婚姻契约,才能保证联盟的稳固,周冲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资源支持,顺理成章,成为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周冲愧疚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放在二十年前,他初出茅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并不会为任何事掣肘,但他现在有了儿子,他有了一个想要悉心保护的小家,这个家很小,屋檐下就他和儿子两个人,他要给儿子双倍的爱,也要给他富足的环境。他有了更多的考量,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冲。
周自恒依旧低着头,侧颜的线条被光影分割,睫毛打上一层虚浮的银光。
他动了动唇角:“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他抬眼,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杆枪,视线与周冲相jiāo,语气执拗又幼稚。
残阳一点点褪去,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北风在山林呼啸。
周自恒的瞳仁很黑,也很亮,这样睁着,带着孩子一般的童真。周冲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不,我们不可以。”
他语气很温和:“爸爸不希望你吃苦。”
他在十五年前冒着风雪,把儿子带回家,那时候,他就已经笃定,要给儿子最好的生活。
周冲很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连笑容都柔和,好似能把漫天簌簌的雪花融化,但他越温柔,态度就越坚定,他要结婚,是既定的事实。
无法更改。
周自恒错开父亲放在他头顶的手,站了起来,双手都cha在口袋里,深深地看了周冲一眼。
他的胸膛急速的起伏,呼吸声也沉重,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火苗。周冲以为他是要发怒,但他没有,他只是点点头,谦谦有礼好似君子,平静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他平静地转身,平静地从衣帽架上拿了外套,平静地开门,再平静地走进雪霰纷飞的平静的夜里。
关了门,一室都是寂寥的。
周冲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仰头倒在了沙发上,紧闭着眼睛,喉头滚动。他打了个电话给秘书蒋文杰,声音比北风萧索:“小蒋,帮我远远地看他一下。谢谢了。”
他这一声谢谢,说得让蒋文杰心酸。蒋文杰叹了口气,下车撑着伞跟在周自恒后头。
周自恒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但他并没有穿,毛衣上落了雪,很快融化,冰凉的水渗入布料下,皮肤骤然缩紧。
天上有着浓浓密云,遮挡月辉星光,地上行人也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在这一瞬间格外想明玥,又不想把坏心qíng传递给她。他抖了抖手腕上搭着的羽绒服,拿出手机,打给白杨:“小肥羊,咱们去酒吧,我请你喝酒”
白杨愣了好一会,才回他:“再加一碗阳chūn面。”他又补充,“一个包子也行。”
周自恒抿抿唇,听不出喜怒:“都行吧。”
照着平时,周自恒从不会这么好说话,怎么也得怼上一句不好听的,但今天,他就这么安静地答应了,这让白杨在不适应的同时,也嗅出一些别的味道来,他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周自恒却已掐断电话,嘟嘟的忙音不绝。
尽管是雪夜,秦淮河两岸酒吧依旧热闹,璀璨的华灯把结冰的河面映衬地流光溢彩,连雪片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周自恒径自推开门,坐在吧台边,“一杯酒,一碗阳chūn面。”他如此吩咐酒保,“有ròu包子的话,也去买一些。”
他的睫毛上都是雪,头顶也是,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好似风雪夜归人,但这里是酒吧,并不是家。
酒保被他一身寒气吓到,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要热牛奶吗?”
“不要。”周自恒把外套扔在一侧。
酒保偷偷看他好几眼,也不敢多言,飞快地调了一杯长岛冰茶,余光瞟见蒋秘书也跟了进来。
酒吧里一片嘈杂,周自恒却极安静,垂着眸,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几乎从没有想过周冲会结婚,或许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闪现过,但一秒后,又被他下意识地规避。
那是一块禁区,每一片土地下,都埋着地雷,他从不敢涉足。
他从小就知道他没有母亲,那么好,他退让,他有一个只属于他的父亲。
但周冲还有别的女人,那么好,他再退让,这些人并不会被周冲带回来,他的小家里也只有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家,再小心翼翼地拼凑出一个温暖来,但周冲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周自恒到现在还记得周冲给他的一句不算承诺的话语——【爸爸会好好照顾你,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那是在港都,长夜有月光,他还很小,却记得很牢。
大抵小孩只有被迫选择的权利,主动权永远旁落。
周冲终于毁约,他退无可退。
酒吧驻唱乐队过来和他打招呼:“周少爷要点歌吗?要不你也上台来弹弹吉他,周总说你把《月亮惹的祸》,练得很不错。”
这一声“周总”像是导火线,点燃火药桶。
周自恒意识到,这片酒吧,这一带地产,通通属于周冲,属于周冲就算牺牲婚姻,牺牲掉他们两个人的家,也不可能不要的“盛光”。
周自恒一脚踹开了高脚椅,把边上的茶几整个掀翻过来。
他几乎是见酒杯就砸,见桌椅就踹翻,水晶灯饰和彩光灯被他用椅子打落,酒保身后的酒柜也被敲碎,各类酒从瓶子里汩汩流出。
满地都是酒香,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满地都是损坏的桌椅。
一片láng藉。
客人们纷纷尖叫,跑出酒吧去,酒保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刚买回来的阳chūn面和ròu包子,服务生都躲回后厨去,驻唱乐队更是立在台上,一动不动。
有几个喝高了的男人过来,醉醺醺的,挥着拳头骂骂咧咧过来。
周自恒砸红了眼,拿着酒瓶就往男人们头上扣,高脚椅也被他颠起来往人头上砸。
白杨穿一身极厚的蓝色羽绒服,推开有一角裂纹的玻璃门,便被吓住了,缩成球不敢动弹。
酒吧里没有音乐,尖叫声和叫骂声混杂,周自恒就在舞池边,一拳又一拳,往男人身上打。
他全身都是黑色,但脸色苍白如纸,头发上也有未化开的残雪,只有唇角和手背上的血痕,明晃晃,无比刺目。
周自恒经常犯事,和学生打架是家常便饭,但白杨第一次瞧见,他如此狠辣的模样。
白杨很胆小,每次打架都缩在周自恒后面,连老师的一根粉笔头,都可以吓住他,但此刻,他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周自恒拉开。
他的一身肥ròu让周自恒推不开,周自恒踹他一脚,大拇指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滚!”
白杨瑟缩一下,眼眶都红了,还是怯生生地摇头。
“老大,你再打,我爸就要把你捉进警察局了。”白杨小声说,害怕到咽了一口口水,“我可能不能捞你出来,因为我怕我爸。”
周自恒被气笑:“老子还用你捞?!”他甩开白杨的胖手,冷冷地笑了笑,到底没再打人,把高脚椅扶正,再坐回吧台边。
几个喝醉的男人早已清醒,手脚并用爬出门,酒保颤抖着上前,把阳chūn面ròu包子递上,又借着剩下的酒,调了一杯。
白杨也巴巴地坐过去,喜滋滋:“我的。”他抱着阳chūn面的碗,还是热乎的,尝了一口面,再喝了一口酒。
周自恒拿了张纸巾,粗略地擦了擦手背上的伤痕,不深,被玻璃划到的,但是鲜血直流。
血有没有止住,周自恒不在乎,他看了一眼酒杯,问白杨:“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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