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明玥很优秀,她跳舞很美。”陈修齐诚恳道,“听说她拿了很多舞蹈的奖项。”
“再优秀,也是我的女朋友,她说她只喜欢我。”周自恒一把从他手里拿过照片,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知从何涌起的怅然。
照片里明玥是整个画面的中心,灯光映衬着她的舞裙如同流水一般轻盈,她这个模样是周自恒没有见过的光芒万丈。
“既然她只喜欢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特意翘课在cao场上堵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给她送qíng书,你只来找我一个?”陈修齐直视他的眼眸,没有一丝一毫地退怯。
这样一段紧追不舍的问题,让周自恒愕然愣住,他想开口,却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声响发不出来。
有一点残余的阳光落在陈修齐脸上,光影的效果好似隐去了他脸上的伤疤,他生了一副好相貌,浓眉大眼,笑起来阳光俊朗,打篮球时候,有众多女生悄悄为他脸红。
他是这个少年时代,白衣飘飘的衬衫男孩。
周自恒握着照片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尔后下一秒,他听见陈修齐这样说:“因为你害怕,明玥会喜欢我。”
“她才不会。”周自恒急匆匆反驳,但这样好似一个无理取闹只会啼哭的小孩。
陈修齐比他成熟的多,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周自恒的脆弱:“其实你仰仗的,不过只是你和她青梅竹马,和她一起长大,生在了一个好家庭,除了这些,你再拿不出别的优势。”
“有这些就够了!”周自恒淡淡道,眼神如刀,凌厉刺骨。
他好似一只刺猬,此时全副武装,将尖锐的一面对准陈修齐。
陈修齐站在长廊边,放远一些,是立在教学楼外成排的红色光荣榜。夕阳好像在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周自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照片收回口袋,再大步离去。
下午最后一道铃声在这一时刻响起,惊起林间归巢的飞鸟一片,周自恒再一回头,陈修齐依旧笔直地站在长廊边远眺。
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霎那漏开了一点口子,细细密密的水珠外泄,然后慢慢汇聚成江河湖海。
他拿出明玥领奖的照片来看,她的脸颊被qiáng光照的雪白,面上是自信又得体的笑。他没见过明玥这样笑,她大多数时候对着他,是可爱的,或者是害羞的,总是红着脸的,周自恒蓦地发现,他好像并不了解明玥。
那如果,他和陈修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会有优势吗?
下课涌来的学生人cháo替他回答了这一问题。
“听说了吗?纵横哥和陈修齐打起来了?……据说是陈修齐给明玥写了一封qíng书,周自恒生气地撕掉了!”
“啊?真的假的?明玥真的是周自恒的女朋友啊?”
“肯定是真的啊,要不然怎么天天给明玥买奶茶?不过如果是我啊,我一定会选陈修齐,周自恒除了会打架,其他完全不能比好吗?”
“对啊,如果我是明玥,我也会选陈修齐,又高又帅,成绩好,家境也好。”
“……”
这些话断断续续将他心里的开口越敲越大,最后洪流涌起,掀起滔天波澜。
周自恒未发一言,照片被他蜷进手心,握成拳,狠狠捶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五指关节渗出鲜红的血。
周自恒想,有那么一点痛。
第55章常存抱柱信(三)
很快入了夜,起了灯,南城一中大大小小百余间教室却煌煌如白昼,每一格玻璃反she出来的一点光,落在地上,好似就成了冰凉的白霜。
周自恒坐在长椅上,一个人,看月亮。
但今晚没有月亮。
即使是再晴朗不过的日子,月亮也不会总出现。有时候会被一片云遮挡,有时候光芒会被星子掩去,有时候gān脆躲起来不见人。
今夜天幕低垂,浓厚的黑雾从地平线漫上来,天上的月亮瞧不见,周自恒心里的月亮也晃晃悠悠地,好似黯淡了。
周自恒翘掉了今天的晚自习。
这学期以来的第一次。
他想白杨一定会很高兴,这只肥羊会一个人占两个座儿,舒舒服服地找个好姿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大梦一觉,梦里说不定会有热腾腾的ròu包子,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阳chūn面。
他想班上其余人也一定会很高兴,教室里没有了他,气氛都会变得活跃,不用再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
他想今晚值班的老师也一定会高兴,不用动不动就qiáng调纪律,也不用压抑着怒气把粉笔头撒气似的丢在白杨头上。
……
小树林林静无人,这块地方有窸窸窣窣的虫鸣,早早翻出壳的寒蝉一声声地叫唤。周自恒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自觉就想了很多很多了。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并不受欢迎,好像在许多人心里,他都算是渣滓一类。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清晰地闯进了他的脑海,然后像是按下了放大键一般,一帧一帧,被无限放大。
周自恒觉得四月chuī来的风有些凉,树梢上的每一片碧绿的叶子都被玻璃反she的光镀上了厚厚一层寒霜。
记忆在这样一片寂静里,翻江倒海。
他的小学老师对他说:“可惜了。”
蒋文杰总是悄悄对着他的背影叹气。
他的初中班主任将他作为反面教材,入学就好好教育新生。
他在这样一所高中里,好似潇洒张扬,背面又不知有多少不屑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穿透。
好像就这么短短几年的时光里,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一个渣滓。
周自恒怔了怔,垂下眼眸,曲着腿,抱着双膝,从口袋里翻出一张被他团成球的照片来。照片皱皱巴巴,纹路割碎了闪耀的灯光,割碎了水晶奖杯,也割碎了明玥的笑容。
他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铺开,一点一点用手掌压平整,再把每一个角落的褶皱舒张。
他的手背伤口没有做处理,翻起的皮ròu有些狰狞,血液凝固在纹理里,融进了一点墙壁的黑灰。
他就这样把照片压平又舒展,舒展又压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下课铃接着上课铃,但他仿佛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这番模样,好似一只顽固又执拗的小shòu。
周自恒企图把这张照片还原成之前的模样,但就像破镜难圆,这张照片上密密麻麻的折叠痕迹也难以消除。他借着依稀的灯芒,仔仔细细端详照片。
灯光黯淡,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不敢眨动睫毛。
照片拍得实在是很好,几乎能放上杂志。
陈修齐有一手好的摄影技术。
他还长了俊朗五官,会穿工整校服,进入篮球校队,考取醒目成绩,甚至还有钢琴才艺,彬彬有礼,与人为善,是从师长到同龄人都会夸赞的对象。
周自恒想,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打架,会花周冲的钱,口哨chuī得比哪一个流氓都响亮,成绩差得挂在年级末车尾。
【既然她只喜欢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特意翘课在cao场上堵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给她送qíng书,你只来找我一个?】
——因为他害怕。
周自恒心底响起这样一个回答,极微弱,又极清晰,像是羽毛轻飘飘,又像是有千钧重量。
他在这一刻,清楚地窥破了现实的屏障。
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他和明玥之间,并不只有美好的相处,还有残酷的成长。
明玥用功和孟芃芃温书,他百无聊赖补眠;明玥刻苦一遍遍练舞,他躺在沙发过一个个游戏关卡;明玥年节去欧洲巡演,他自怨自艾整日jīng神不振。
时光在成长她,在一点点雕琢她,似乎正在催促她,让她变成自信又美丽的样子。她的面前好像铺了一条大道,一路延伸向一个笃定又璀璨的远方。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又或者掉进了大海里,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cháo起cháo落,没有灯塔,没有路过的行船,没有北斗星的指引,比海更远的地方,还是海。
他看不见未来,周自恒这样想。
他的眼睛有一点酸胀,睫毛好像很沉重,想要眨一眨,但他依旧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因为有眼泪正在积蓄,正在窥伺机会落下来。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手上拿着的照片轻飘飘落在长椅上。
他每天载着她上下学,带着她去看电影,给她买奶茶,在huáng昏日落时候亲吻她。这样的记忆幻化成了一个个七彩缤纷的泡泡,千般美丽,但一戳就破。
他披在身上的,包裹自己不受伤害的伪装,这时候被他亲手撕下,露出孱弱而鲜血淋漓的内里。
周自恒紧紧地抱住膝盖,又拉紧了外套,这样一个夜晚很冷很冰,每一阵风都会chuī凉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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