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剩下的苦涩味道,能有效地暂缓体内叫嚣的空虚。
爱究竟是什么呢?它有太多说法了。有人说它是布满凹坑的月亮。有人说它是一块得不断翻面烘烤的五花ròu。它是一滴墨。它是十二月底的烟火。它是重感冒。它是一层淋在熊掌上的蜜。它是一本诗经。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它是首永垂不朽的qíng歌。它是一把开了又枯的红白玫瑰。它是子虚乌有。它是至尊宝对紫霞说的一万年。……
有女人说爱的味道是块朱克力,根本是放屁。
我也吃过金莎,华丽的包装下,滋味腻到让人头皮发麻,我每次都没能吃完,就全吐到卫生纸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或许是女人与男人的味蕾有区别。关于那种接近『爱』的滋味,我所尝到的最真实的味道,唯有高镇东留给我的那盘失去咸蛋金沙后,重油重香的苦涩而已。
往后我们再出去吃饭,高镇东越来越少再点些带着苦瓜的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时是我主动帮他点,他没拒绝。他开始尝试吃点苦瓜,但每每吃两口就放弃了;我吃,但他也不会让我多吃。这个多吃的定义是:吃完。他不会让我吃完,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盘算的一套标准,或者不过是看心qíng,就会伸出手来将盘子移到最远的地方。
我以为我跟高镇东多少有了点真感qíng。
这种以为是十分yīn险的陷阱,不慎掉下去势必伤筋动骨,否则那天我大概不会如此不要命地与高镇东痛打成一团。
最好的时候,我曾恨不得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他;最糟的时候,也几乎想把他就这么打死,最好他也把我打死,从海阔天空────爱qíng────我□□妈的爱qíng!
那是九八年。我们终于迎来第二次『分手』。
高镇东跟一个叫小丽的酒家女搞在一起,并且在那张我们□□过无数次的chuáng上,跟她□□。
……那天我正要去找高镇东,爬着那栋公寓楼梯时,我见到那个叫小丽的漂亮女人正从高镇东家门口走出来,我提着塑料袋站在楼梯上,没动;她侧身与我擦肩而过时,还抬头对我笑了笑,大约以为我也是住这栋公寓里的某个住户。
后来我拿钥匙打开高镇东家的门,走到他房间口,就见高镇东只穿着条内裤坐在chuáng边抽烟,chuáng上还躺着只桃红色胸罩。
房间里那股刚翻云覆雨过的气息都还没散掉,高镇东见到我,也不慌乱。
我们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似乎很短,回过神后,手中的塑料提袋已经摔在地上,我二话不说冲过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
bào力不能解决问题,但男人之间的恩怨,拳头,往往是最直白的宣泄方式。
......chuáng边那枝落地灯锵地倒落地上,香烟落在chuáng单上,烫出泛huáng焦黑的dòng。
我跟他打了起来。
......起初高镇东并没怎么还手,只是躲、闪,后来应该是发现这样下去不行,因为我下手还越来越重,根本没留qíng,他鼻子流了血,痛哼了声,不知道是骂了声cao,还是冷笑,他扶着墙站起来,高鎮東体格本不输我,手长脚长的,抹了把鼻子后,就跟我打了起来。
他房间里的东西,所有能摔的几乎都摔了一遍,能遭殃的都遭殃了,一下『刷啦!』、一下『铿锵!』的,宛若龙卷风过境,尸横遍野。
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就像杀了彼此全家的仇人。
我每一拳都往高镇东脸上打,他一度把我压制在地,甚至掐住我的脖子,当我觉得自己接近窒息时,他又松手了,一松手,我又打回去────不知疲倦,没完没了。
......我眼框酸涩,后来高镇东疲惫的倒在地上,不再动了。
『啊!』我大吼一声,转身将音响上的CD和卡带ㄧ把扫到地上,再一脚踩下去,啪、啪、啪,几个塑料壳直接爆裂开来。我全身酸痛,体内那股怒火像外漏四窜的瓦斯般,濒临爆炸的边缘bī的人近乎窒息,后来我不再打高镇东了,只是专注拿些无辜的唱片及卡带发泄,地上片片卷卷的盒子被我践踏得粉身碎骨,壳子上每道狰狞的裂痕,同步蔓延在我身上,每踩一脚,都要跟着皮开ròu绽……
我难受的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大吼,踩到最后,我猛地转过头去,听见自己几乎带着痛哭的声音,喊:「gān!高镇东,我cao/你妈!」
我成了头崩溃的困shòu,只能不断反复这句话;高镇东跌坐在墙边,胸口分明也在剧烈起伏着,却面无表qíng地死盯着我。
「我cao/你妈!」
「高镇东────」
「我□□妈!」
□□────我还是哭了。
手背用力擦过脸,一阵湿意,定眼一看,红的。
是我的血。但我知道,这血里,还有我的什么。
高镇东被我打得头破血流,我也没好到那里去,我蹲在地上,双手气到发抖,几根手指的关节,皮都掀了起来,握拳,伤口裂得更开。
我将头埋在手臂里,没多久,衣服也湿了一片。
.......
房间安静下来。
地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残骸,张学友的CD裂得不成样子,
从光盘的反she里看见自己的颓样,嘴角破了,颧骨肿了,腥红的眼眶────这就是程瀚青,是我自己。
我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地上爬起来,还好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脱鞋子,否则这样赤脚走出去,非得扎出一脚血不可。
拖着一只被高镇东踹过两脚的左腿,往大门走去,我那时在心里对天发尽各种毒誓:要是再回来,我就不得好死!
后面传来刷啦一声,我没回头,拉开门锁,才跨出门坎,就听高镇东叫了我一声。
心里顿涌出一股报复的yù望。
我紧咬牙关,将口袋的里的钥匙抽出来,往门内一扔,正巧锵啷地砸到被我丢在地上的那袋塑料袋上,里面的东西全是我早上买的,但现在用不到了。
我僵着脸,几乎要疯狂,也不管他脸色多难看,就狠捶着自己的胸口,吼:「高镇东,我不回头了,我要是再回头,我他妈────我程瀚青他妈不得好死!」………
………
我终于体会到为什么有些人真的会因爱生恨。我错觉那天的自己差不多也是如此。痛。都痛出恨来了。
太恨了。痛恨这一切。忽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就是个同xing恋!
走到大街上后,来往的路人见到我láng狈的模样,纷纷避及。
我四顾茫茫站着,周围是陌生的脸孔、车流,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睽违许久的麻木再度席卷而来,当一个人焦躁过了头反而能异常地平静下来......
这种感觉,彷佛在多年前,我也有过这么一回。
也许是程耀青抱着我哭的那个晚上。也许是我独自在客厅对着老妈照片抱头痛哭的那晚。也许是我一个人带着刀,在公园做了一夜的那晚。
我预想过关于我与高镇东的各种结局,总以为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好聚好散。万万没想到会是最难堪的这一种。可转念一想,所谓心平气和的场景,恍然间,我又觉得就这样带着一身伤离开,未必不好,至少它完全成为一种证明,我确切地相信自己在分手的那一天使过劲地『爱』过高镇东......爱,让我们豁出去地、用力伤害对方。
我跟高镇东,也许都是这样的爱无能。只有在伤害他人这件事上,能够充分表现得良好。
────那天之后,我几乎夜夜失眠。
每个夜里我躺在chuáng上,几乎都在催眠自己,一切都已结束。睡一觉,明天一睁眼,就会是新的开始。
第15章十四
「轰───!」
深夜,我猛然惊醒,刚刚那道雷公打得太响,轰隆后的回音似还残留耳边,这两天入夜后,大雨下个不停,整个台北湿气沉重,空气能跟着拧出一把水来。
天花板的边角印着点点污斑,宾馆房内飘着若有似无的霉味,我伸手抹了把脸,下意识侧头一看,身旁的男人照旧睡得相当死。他叫阿生,是我几个月前在网上认识的『新朋友』。两个月前在西门町见面后,按照往日惯例就这么处着。他有一副连衣服也遮挡不了的好身材,就是太年轻......据他自己所说,今年读大四,是文大的体育生,修习国术的;起初因为他的年纪我差点打退堂鼓,可看了场电影之后,我们仍是跑到峨嵋街开房。
跟高镇东分开五个月,算是彻底断了联络。头一个月,他曾试图找我,说找,也不过就是打电话而已,一天两通,我始终没接;后来变成几天一通,我依然没接;直到某一天,我察觉到,那个号码,已许久不曾响起。
......阿生是个幽默的年轻男人。那种幽默尚夹杂着青chūn末端仅剩的真诚与热qíng,在这刚成为男人的年纪里,仍保有开朗,要不是我对网友都惯xing保持着基本戒心,跟他相处起来,其实算得上是件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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