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以为自己追求的不过是一份长久且安全的ròu体关系。我害怕染病。不因为我怕死,而是更怕以不体面的方式死去,所以才不习惯老换chuáng伴────可时间一久,我发觉我错了。
男人跟女人一样,只要是人,很少不贪得无厌,日子一久,越不容易满足。这是种本能。空虚寂寞的感觉有时能把人折腾的发疯。这是我身边唯一一个曾与我jiāoqíng不错的女xing朋友告诉我的。
────她叫陈仪伶。
陈仪伶一生qíng路坎坷,换男友的速度跟换衣服一样快,可每段感qíng结束之时,都足足要她半条命。她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段男女关系,是做了别人的小三,对象是办公室里的上司。大学毕业后她从事保险业,身边几个对象来来去去多是客户,而我之所以会与她认识,是因为有一天她开着一辆明显是男人才会开的高级轿车来到我工作的修车店,正好是我接待的她。那时我双手沾着黑色机油,浑身汗水,看着缓缓降落的车窗,后面是一张双眼哭肿却仍美丽的脸孔。
我虽喜欢男人,但仍不影响我正常的审美。陈仪伶最初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漂亮还是漂亮,那□□和港星陈宝莲有五分相似。她不愧为年薪极高的业务员,社jiāo手腕高超,也不怕丢脸,约好来取车的那天,车行男人那么多,她独独要了我的联络方式,态度大方自然,搞得那整天所有的师傅全都在亏我桃花开了,让我好好把握…….
陈仪伶确实曾对我有过那种意思,我拒绝了,却一直没敢告诉她『真相』。
我们依然保持不冷不热的联系,她常主动约我出去喝酒,她会告诉我许多自己的私事,偶尔也会要求我说点自己的────这一段『友谊』持续五年,莫名的开始,也莫名的结束。她自杀的前几天还曾打电话约过我,可那时我正跟高镇东经历二次分手,没有空闲理她,谁知道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事后仔细回想,其实一切早有征兆,那一年她经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可即便消极也不影响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动人,我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那是我人生第二次觉得自己亏欠一个人;第一次,则是我妈。
………
高镇东眼下有两条肥厚的卧蚕,俗成桃花眼,笑起来特别风流。我跟他好过,也跟他吵过,最严重的时候,两个大男人也会大打出手,搞得邻居大半夜直接报警────在泰国那几天,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横竖看去就是一个多qíng人。
我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当这双眼睛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经常给别人造成什么心理错觉,所以才会有人受骗。高镇东骗人已经成了某种不自觉的习惯,没有人会喜欢被骗,包括我。我妈当初就是因为被人骗,将家里的钱全拿去跟会,结果被倒会,那时我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健全家庭一夕之间支离破碎的桥段原来真有可能发生,不用等到我诚惶诚恐地出柜了,当年我爸就已因为这件事被气得中风;我妈作了半辈子的保守女xing,要说人生真的犯下什么大过错,也就是那一回,她因为这个烂摊子吓得不敢回家,谁知深夜在外徘徊,遇到一群飚车少年抢劫,抢了她身上只放了三百块钱和一罐未拆封的巴拉松的皮包.......事发后,我在警局看过那段监视器录像带。
她被皮包背带勾住身体,被机车拖行了一段距离,柏油路面将她的四肢磨得皮开ròu绽,据事后验尸报告上的说法,大约是机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妈就已经没气了。
那年我们家一夕间风云变色,距离家破人亡四个字已经不远。
那年我快十八,曾因此走过一小段岔路,觉得人生无望,甚至动过杀人的念头。我走到五金卖场买了一把水果刀,浑浑噩噩在天母公园坐了一夜,用了整晚去思考,是要先杀那群飚车仔,还是那个将我妈的钱全部卷走的的刘芝梅女士.......
────那段时间,堪称人生当中最混乱的时期。
「咚滋咚滋咚滋────」
舞池里挤着一群人,有老外有洋妞,有各色人种,全像嗑了药般,疯狂地扭腰摆臀,磨蹭的肢体画面带有一丝yín/靡的味道,在震天响的乐声中,高镇东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我一时回不过神,没听清,他将嘴角的烟夹在指fèng间,吐出一口白烟,又问我了一次:「开心吗?」
……我看着他,一两秒之后,说:「还不错。」其实我心qíng应该算是很好,但下意识不愿承认。
他笑了,把我搂得更紧,我心里有一股隐晦的激动,被高镇东彻底触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高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熨贴在皮肤上,无比满足────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里表现得如此亲近,我们就这样融入了这个神奇的国度之中,自由、狂热,毫无顾虑……
那五天过去的很快,离开的那天,我有种依依不舍的恍惚感。
台湾虽然也是热带海岛,却也有属于它严寒刺骨的季节,冷起来的时候,毫不含糊,在这里玩得够久了,我们终究得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冬天里去。
半夜,我们离开曼谷酒吧,高镇东的心qíng非常好。本来他看起来也不显老,在黑夜中慡朗的笑脸更把他整个人衬得年轻了好几岁,好像又回到我们初识的那一年,十九、二十岁的年纪。在深夜的小巷间,他半醉半清醒地胡言乱语:「等明年!明年我们去香港,后年去日本,大后年再去美国────你要想再来看人妖,我们再来啊…...」
我们勾肩搭背走在曼谷靡靡的夜色里,来往的人cháo与我们擦肩而过,有人用暧昧地眼神打量着我们,奇异地的是,我并不感到慌乱。或许就是仗着没人认识我们,胆子也肥起来。泰国太魔xing了。这个地方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放肆起来,不自觉笑容都多了,这种感觉真好,太好了......
两条街上处处有人举着成人秀的牌子拉客,歌舞声繁杂,钢管舞女郎在五光十色的酒吧门口直接火辣地表演起来,下班身一条艳红的三角裤和黑□□袜,整个人倒挂在银色钢管上,底下闪光不停,笔直的路口有个专宰观光客的出租车站,全是用喊价的,汽车的大灯在马路上晃过一抹虚白,走着走着,体内就涌出一股漩涡,我突然很想做/爱、疯狂地做/爱────想立刻回到饭店去,不,就在这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跟高镇东一起she/jīng、拥抱,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达到最原始的快乐.....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在曼谷的路边接吻。
街头下着细雨,那个月是泰国的雨季,招牌上的霓虹灯在湿气里模糊晕开,街口并不远,看起来就在月亮高挂起的那一头,我跟高镇东摇摇晃晃地走了很久,脚步踉跄,走几步又停下来啃咬着对方的鼻子、脸颊,哈哈大笑......
突如其来漩涡,将我义无反顾地卷入,我感到近灭顶的痛快。
有些事qíng,提前去想得太过仔细,反而使人对前进感到胆怯。关于未来,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抗拒提前想得太远────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时,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明天的事,就让明天再说。
第2章母亲
高二休学后我决定去做黑手(闽南语:修车),倒不是真的多喜欢这行,只是听说若能从学徒熬成师傅,往后的薪水也是很高的,就是比较辛苦。我爸还挺支持,说是学个ㄧ技之长也好。
在第一间机车行里作学徒的日子很cao,我没有半点经验,一切从零开始打基础,起初每天累得跟狗一样,生活就剩下了工作吃饭睡觉,脑子几乎再没余力去胡思乱想。
我第一个师父,也就是当时的老板曾对我说过:人不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一定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那句话给我了很大的冲击,犹如当头棒喝。家里出事后我选择休学上班,并不是我真有多伟大,而是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是那块读书料,也没心思在课业下功夫,倒不如出去赚钱。母亲过世后那一年多我的qíng绪一直不稳定,整日浑浑噩噩,时而bào躁,时而yīn郁,亏师傅那句话莫名将我从游离的边缘引回正常的状态,犹如大梦初醒。
师父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变化,却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其实很感激他。
做了将近一年多清醒的噩梦。这个梦里没有任何妖魔鬼怪,没有血ròu模糊,它的可怕在于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很『空』,四顾茫茫的感觉,由体内最深处向外扩散。我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能gān什么、想gān什么、想要什么,连用脑子『思考』的力气都欠奉,但生活的困顿又使我维持一丝应该gān点什么的清醒,我很『急』,导致后来才产生那种荒唐到极点的念头......
那年,还差几个月我就要满十八。
我带着刀在公园坐了一晚,说神智清醒吧,可事隔多年后回忆起来,又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鬼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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