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的路上,她迅速跟我说了一遍前因后果。刚刚二桌那组男客人其中一个要先撤,那摊看样子是那个男人作东的,他单独把领班华姐叫来,说他有事先离开,但朋友要继续留下来喝,华姐连连说是,那个男的还自己说,那要不先把上半场的单买了吧。这桌客人实在太眼生,华姐衣時也没发现其中的眉角,真眉开眼笑地把九千八的账单拿过来,零头二十多块还抹了,谁知道带头那个男人真一看到账单,脸色就变了,yīn的能滴出水,当着众人面前冷笑,重重把酒杯嗑在桌上,二桌坐台的小姐们察觉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吭一下,那个男人就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千元钞,一张一张当着华姐面前数,接着就把埋单的ㄧ万现金啪地摔在华姐身上。到末还想硬带小颖出场。小姐们都跟那个yīn沉的变脸男说了小颖没在做这个,结果他又直接把装瓜子鱿鱼丝的水晶碗拿起来,往镜墙上猛砸,砸出个大dòng,楼下半个开放区的客人全看傻了眼……
蜜蜜说完,小心翼翼注意我的脸色,「东哥,怎么办啊?那群人看起来……好像有点来头,凶死了!」
我冷笑,走到楼下,就明显感觉到偌大的气氛有异,虽然KTV音响还拨着,但开放区那片却特别安静,没人在喊拳,没人在调笑,许多人都直直盯着二桌僵持的一方人在看。
我直接走到二桌边停下,看着那桌客人,差不多八、九的男人,就像蜜蜜说的那样面生的很。其中一个男人像个大爷似的,双手搭在沙发缘上,脸色yīn沉,大概就是蜜蜜口中那个带头的变脸男。
他们个个来者不善的模样,出台的小姐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谁也不敢动。华姐和小颖都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眼眶都红了。我朝她们点了个头,接着瞄了眼沙发后面的镜墙,啧,还真破了!
我还没开口,那个yīn沉的变脸男就冲着我说:「你就是经里?」语气很差。
「是。」
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一副找碴的模样,站起来对我说:「好啊!你是经里,那我现在把话撂在这,单,我他妈买了,九千八,我给一万,不用找!你们有胆收,我明天就开始上来收保护费。」他一说完,旁边那群兄弟就一边附和,哈哈大笑。
小颖跟华姐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被我扫了一眼,嘴巴又闭上了。
我转头看那个带头闹事的变脸男,笑问:「这位大哥哪里的?」
对方嚣张地将脚边的水晶碗挑衅地踢到我的鞋边,似乎是吃定了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任他旁边那群小弟在大呼小叫,那男人更加得意了。他说:「华山陈虎,知不知道?他妈现在中山区的哪个看见我们不是──」听到华山这两个字,我扯开嘴角,也不等那个陈虎说完,直接转身对领班的华姐说:「华姐,收钱吧。既然这位陈哥买了单,就点清楚了,陈哥说不用找,剩下两百当陈哥给妳的小费。」
听完我的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那个陈虎。
来风月场喝花酒,小费代表的就是一个男人的面子。
虽说数额完全是看客人的心qíng而定,但普遍来说,既要给出手,最低都不会低于两百。不只是银坊,而是所有酒店的qíng况基本如此,否则太难看了。出手越大方的客人,越受小姐的欢迎,名声也会因此传开,每当他一上门,小姐少爷们就会特别热qíng的欢迎招待,十个男人九个都爱吃排场这一套,才能显得有派头。小费一般分几个常见的数额,两百,五百,一千。当然,一次出手两三千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久而久之,那种爱给两百的男人,被小姐们归类到级数最低的那一类范围里。女人擅长比较。有了比较,自然就差别对待。
但凡有点来头的男人,都不可能只给两百,因为降格调,没面子。谁都知道。
那个陈虎一听我说完,面色彻底不能看了。我盯着他,伸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说:「你要收保护费,好啊,明天就来收,带多少人来都可以,千万不要走错门。这里是银坊,门口招牌亮着,我等你,你有本事收,我就给你。」
我一说完,那个男人和他后面那几个跟班倏地站起来,架式像是随时准便开gān,原本还坐着小姐吓得站起来全往我后背躲,陈虎脸色极为狰狞,死死盯着我,开始呛声,「你以为劳力仔在台北很呛是不是?告诉你,华山以前就没把他放在眼底!高镇东是不是,好──你等着,我们明天见。」
小姐们被这幕吓坏了,尤其是华姐。她手里掐着钱,一时间像掐着烫手山芋,不确定到底该不该收下,她靠近我,说:「东哥,这……」
我问她:「华姐,数目对吗?」
华姐点头。
我笑:「那还站在这gān嘛?不用找钱就送客了啊,今天三组的在二楼喝,整理整理,准备上去领小费了。」
陈虎那几个小弟忍不住想动手,却被听见『三组』的陈虎伸手拦下。在中山区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中二分局的『三组』是什么。黑道跟白道并非如外界所想真的那样势不两立,像刘绍荣这种徘徊在灰色地带的警官级人物,往大的说,还有不少。他们这种人,喝花酒,收红包,很多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哥,见到他们都得客气三分,就指望在风声鹤唳的严查时期,能请这些人开点后门、给点内部消息。搞得那些警察,有时更像老大的老大。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些警察『不开心』,他们手中有公权力,就能一天到晚派人抄你们地盘。赌间,酒店,查某间,冰室......半数的黑道碰上警察,理字上,还是脱不开那一句话:民不与官斗。
除非你光混,连基本谋生都不要了。
……陈虎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种!」回头就跟带着小弟,冲冲的往大门口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心底嗤了声,小姐们松了一大口气,开始吱吱喳喳,缠着我东哥东哥的乱叫。……
打发了她们,走进厕所走廊时,又换小颖走过来。我看着她,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臂,柔柔地说:「东哥,谢谢。」
「以后自己小心点,去吧。」我不想与她多说,转身要走,她的手又往下滑抓住我的手掌,身体直接捱上来……
开放区那边又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唱起了男女对唱,厕所这带没什么人,比起外面要安静很多。
小颖大胆从背后抱住我,她身型娇小,双手全张也只能勉qiáng揽住我,丰满的曲线几乎全部贴在我的背上。我没有动,她也没动。
…..厕所门的材质用的是黑色压克力板,上头撒着金葱,我从光滑的门面上,隐隐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很模糊,我忽然感到有点恍惚。这段日子,时间像是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我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号。
「东哥……」
小颖在我耳边轻喊,我却听见自己问了个极其煞风景的问题。
「今天几月几号?」
小颖愣了一下,先是啊了声,过了会儿,才说:「今天……十四号,十二月十四号。」
她问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又用身体蹭了蹭我。
我竟没感到多少生理冲动,连qíng绪都很平静。可能是我一直浸溺在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qíng绪里,心不在焉。不只是今天,还有昨天、前天──很久了。
「没事,」我拨开了她的手,小颖看起来有点讶异有点失落,我给了她台阶下:「出去吧。别躲这摸鱼了。」说完,我走进了男厕。
再出来,走廊已不见小颖的身影。
第32章二十九
结果陈虎的保护费没能收成。
第二天晚上他果真带着一帮人出现──正确来说,是有人带着他们一帮人出现了。
那一帮人包括所有昨晚在银坊闹事的guī孙子。比起前晚嚣张兮兮的模样,这一天,却个个捱在桌边『罚站』,像给教官训话的学生似的,双手背后,成了垂头丧气的鹌鹑。
那个带头呛声的陈虎,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老大亲自出面,来银坊开了一个包厢。
我们一人一头坐在沙发上,对方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两撇胡子,手上戴个玉戒指。他发了话:「把昨天所有受惊的小姐都叫过来,给她们压压惊。」说完,从外套内拿出一迭厚厚的红包摆在桌上,大方的很。我笑了,和气生财,不需和钱过不去,既然对方先低头,见好就收就得了。
我看也不看那个陈虎,只提着酒瓶站起来,按辈分,也敬了对方一声大哥。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能不吃亏的善了是最好。我举起杯子,笑说:「大仔,我是小辈,先敬您一杯。」
那位华山大哥接了。陈虎他们在一边僵着,脸色臭得可以,但也不敢有意见,我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正想说话时,就被对方那位大哥先截去,他说:「我这群细汉仔(闽南语:小弟)不懂事,我这个做大哥没教好,银坊昨天的损失,我们负责──」大哥说完,陈虎又自动从自己口袋掏出一个红包,很厚,双手递到我面前,他虽头低着,但显然并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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