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台北人【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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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的路上,程瀚青跟我说,他弟以前高中时,压力太大,搞得全身贺尔蒙失调,满脸烂痘,中药西药都吃不好,后来听别人说蛇汤清腹内毒火最有效,他爸就叫他每个礼拜来华西街一趟,每次买七天份的蛇汤,他弟每天喝一碗,原先程瀚青以为蛇汤这种东西不过是种噱头,谁知道他弟喝了大半年,那张像给硫酸泼过似的脸还真的慢慢好转……

  「你弟以后要是敢不孝顺,我他妈把他腿打折。」后来我说。

  「你他妈敢啊?」他说。

  「嘿,当练手啊,以后我儿子敢不听话,我揍地更狠。」......

  滚吧你,他嗤了声,我勾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眼尾因笑挤出的细纹,要不是周围人多,我真想与他接吻。

  我们随便挑了家装潢还算gān净整洁的店走进去,外头还有一排排的蛇笼,菜单上野味居多,除了蛇汤外,还有所谓的『套餐』──意思就是一盅蛇汤、一碟蛇油、外加一杯蛇血,号称排毒圣品。

  我和程瀚青各点一套,又加了盘三杯田jī,后来走去冰箱前挑冷饮,余光一个短发的女孩,靠着墙角落那桌坐着,桌上有几个吃剩的餐盘,女孩留着曾浏海,一个人坐在那儿,微低着头,像在等人。

  那张侧脸让我有点熟悉,却一下想不起她是谁,我忍不住盯着她看,这时程瀚青在背后撞了我一下,问我喝什么,我没答,直接朝那女孩的方向走去。大约也就六、七步的距离。

  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太□□,她察觉到,便转过头来,我差不多已经站在她身边,她仰起头,与我四目相对,女孩瞪大了眼睛。

  她一见到我,脸色就变了,流露忐忑的慌张......

  我没认错────原来是她。

  女孩很快平静下来,我感觉她在故作镇定。

  她样子变化不大,几乎可以说没变,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她长大了,我一下没能想起,但从她的反应来看,我确定应该没认错。

  一时相对无言。她沉默着,看着有点害怕,我忽然有些后悔就冲动地走来,也许装作不认识会好一点。我无意吓她,也没想找她麻烦。

  正想开口,就听见后面有个男人说:「怎么了?」

  我转头去看,他妈这次真是熟人。

  ......许文qiáng站在我身后,看见是我,也面露讶异。

  许文qiáng绕过我,走到女孩旁边站定,依然是那套风月场上打jiāo道的笑容:「这么巧,最近生意还好吧?」

  我笑笑:「是阿,真巧,跟朋友来喝蛇汤,没想到遇见qiáng哥───qiáng哥跟占哥很久没来我们店里关照了。」

  许文qiáng没接话,只看他顺手似的,在女孩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她:「认识?」

  气氛一下有些微妙,程瀚青低调地保持沉默。

  女孩坐在椅子上,许文qiáng站在她身后,我心里不禁怀疑,不确定他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眼皮颤了颤,有意无意朝我瞄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彷佛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似有哀求......

  此时她有了动作,伸手拿起他们桌上一瓶油腻腻的银色调味罐,递到我面前,礼貌地说:「你们拿去吧,我们吃完了。」

  「谢谢。」我接过,如她所愿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对着许文qiáng晃了晃手中的辣油罐,笑:「我们那桌的没辣油了,走过来借────qiáng哥要走了?这顿我请。」

  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

  许文qiáng摆手说不用,答下次还有机会。我没坚持,只想快点结束:「行吧,那我先过去了,回头有机会再跟qiáng哥拚几杯。」

  招呼过后后,我头也不回回到自己跟程瀚青那桌,许文qiáng那边也没有久待,我们这边点的菜上齐后,他们就结账离开了。许文qiáng也意思意思朝我点点头,才带着她走离开。

  后来程瀚青问,那俩人是你朋友?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只说,「不算,认识而已。」

  我告诉他,叫许文qiáng的男人是我们对头店里的经理,在那区混得很开,算半个大哥,他上面老板是个大人物,全是混黑社会的,后台很硬。程瀚青点头,神qíng变得有点微妙,我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

  他说:「那女孩是他什么人?看着───满小的。」

  「谁知道呢。」我嗤笑:「其实我跟她也不太熟,就是很多年前见过几次,那时后她大概才......这么高吧。」我随便伸手比了个腰的高度,见程瀚青愣住,我说:「忘了,太久了。」

  可能我的解释有点出乎程瀚青自己的预料,他有点意外,又问:「怎么认识的?」

  我想起以前跟着罗军他们到处收帐的日子。

  gān掉啤酒,舌尖开始发麻,我告诉他,那女孩的老爸以前跟我们钱庄借钱,还不出来,为了还钱,他让自己老婆下海去陪酒。

  程瀚青伸手夹田jī的筷子一顿,表qíng淡漠。

  「.....后来轮到他女儿。就是刚刚那个,没几年也被她爸拖下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像,好像才刚读高中吧。」我说:「你是没机会看见,那个男人长得人模人样,但真是……」像这类似的人和类似的事,我当年见得很多,麻木到现在再提起,几乎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这大概是为什么她刚刚一见到我就『害怕』。

  虽然当年bī良为娼的不是我,我那时充其量就是旁边没什么分量的小弟,可她还是怕。八成是因为我熟知她的『过去』,在我眼前,她成□□的了。这几年我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看她的样子,我猜许文qiáng对那些事八成不知qíng,否则她何必紧张成那个样子。

  不在乎,何必紧张。

  .....许文qiáng啊,她跟许文qiáng────妈的,要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想象,荒诞点了吧。她下海给她爸还钱,后来听说给人包过一阵子,难道当时那个人就是许文qiáng?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纯无辜,就跟普通学生没两样,不见一点风尘味,要不是我知道她那点底,大概也会被骗过去。这种女人,这些年我没少见过。其实她根本不用那么担心,我不会闲得没事特地跑去告诉许文qiáng这些,没那么无聊,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可惜,难怪说人这一辈子,千万不能走错路,走错了,又嘛进要嘛死,回头,太难啦!

  ........

  吃完后我们顺便去了附近的龙山寺拜佛。

  车站附近多的是离家失所的流làng汉,公园的地上躺满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空气中飘着异味,有的手脚残缺,有的四肢健全,听说这些人多数是年轻时疯赌牌、疯签彩,才沦落至此,其中甚至还有人一夜bào富,做过百万富翁的……。

  我旁观程瀚青上上下下地摸零钱,经过一个就蹲下来放一点、放一点,也不用丢得,直到再也摸不出一个铜板为止。

  …….我心想自己大概又发现了程瀚青身上一个特点:心软。他全身上下都是这种矛盾之处,看起来哪里都硬,实际又比很多人都来得心软。

  这么一对照,我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了解得越多,程瀚青像是越来越好,反衬的我越来越坏。

  后来我笑问,「你现在都知道我以前都gān过什么了,失不失望?」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嘴里听见什么答案。

  他摇头,说不知道;我问什么叫不知道,他说,大概是你对我还没那么坏,所以我没什么感觉吧。

  程瀚青的话瞬间让我陷入一阵迷惘。

  我对他不坏吗?───喔,或许不能拿从前我怎么对待其他女人的标准来比较。

  坏不坏暂且不论,但我的确不知道要怎么对程瀚青好。我还在摸索。

  他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从不用靠我给他什么。

  我少年离家,早就出来闯,长期一个人生活,什么都会做一点,但那些目的重心都围绕着自己,也甚少有过心甘qíng愿为别人付出的经验。曾经的我给小丽洗澡洗头,煮饭喂药,那是因为她为我堕/胎,我觉得亏欠她,与其说是喜欢她,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不知道从哪个夜晚开始,我渐渐想为程瀚青做点什么。那种感觉类似以前追马子,就是想哄他,哄他开心。即使我知道他不是女人。但这种心qíng依旧来得没有任何铺陈,没有前因后果。想,就是想。且无法自控。

  那盒给他弟的金饰是一条□□,程瀚青那天的笑容,只让我发现自己因此想给他更多。

  我对他坏过,现在想对他好。见他因自己产生各种喜怒哀乐,就觉得自己越能影响他、越被他需要。…….

  ………………

  二月时,我就听他说他弟的婚礼可能会定在五月。我问怎么这赶,当时程瀚青坐在chuáng边穿袜子,说:「也拖得够久了,早结就能早点生。」

  我仰躺在chuáng上,带qíng/色意味地抚摸他的胯骨,「我有时候觉得,你把弟当你儿子,你不像一个大哥,简直像他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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