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靠在枕头上,脸侧向一边,似乎想要躲避我的注视,口里嘟嘟囔囔地发出几声呓语,声音含糊不清。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话,在说些什么。
我翻身从chuáng上下来,坐到chuáng尾处,从周小凡的外衣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点着猛吸了几口,一边吸一边控制不住鼻尖的酸痒。
周小凡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就躺在我chuáng边枕头上熟睡的人,我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大男人此刻却像一个磨磨唧唧的女人一样,缺乏安全感,唯恐哪一天他突然没有一点征兆的不辞而别。
这种感觉的出现并不是突然的、无迹可寻的。
我将吸了半截的烟在地上捻灭,翻开手机想要去看上面的时间时,突然在屏幕下方看到了一封未读的短信。
发信人一栏明晃晃的三个黑体字:蒋雯雯。
“我怀孕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犹如炸雷一般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响,我面无表qíng的来回瞅着这几个没有任何生命的字眼,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的生命而有任何起伏,只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在chuáng上睡姿不稳、正满chuáng打滚的周小凡。
我知道,我毕业之后准备和周小凡一起向家里出柜的计划要落空了,我和周小凡维持了几年的平淡恋qíng也要泛起波纹。
如果说先前的这些想法都只是猜想而并没有发生,那我妈随即而来的一通电话却使这些想法都变成了现实。
“小铮,你和雯雯的事qíng怎么早先不告诉我们?”
我妈劈头盖脸的一句问话就让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小铮,你就别瞒着了,雯雯现在就在我们家,你们的事qíng,她已经告诉我们了。”
我妈在那头叽叽喳喳地叽歪个不停,我能从她提高的声调中明显感觉出她的喜悦,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不盼望着儿子早点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
但是这些他们以为的想法并不能qiáng加在我身上,我爱周小凡,只爱周小凡,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注定不会有孩子了,我就注定要令养育我的父母失望。
周小凡迷迷糊糊地又在chuáng上发出几声呢喃,眉毛皱紧着侧身翻转过去。
我听不清我妈在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想去管她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家周小凡、我的周小凡,受任何委屈,我不能让他离开我。
聂文涛经常戏谑周小凡过于依赖我,不管家务事还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总是需要我出马为他摆平,这并不是说周小凡摆不平,只是他习惯依赖我,习惯有别人宠着他。
但是他们何尝又知道我也离不开周小凡。
这个周末本来约好了去某地玩,车票也提前预定好了。但是蒋雯雯每天准时的一封短信和父母不断打电话的催促,都注定了我是没办法和周小凡一起出去了。
我站在公寓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我一句“没办法去了”,而被整个人浇熄了兴奋,一脸的不痛快。
“我们一起回我家。”
在我说出这句话时,我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
周小凡不喜欢我父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问他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什么时候jiāo女朋友的话题,在我家里,他不能自在的撒娇,不能随意的发火,不能做他很多可以在我面前做的事。
果然,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蔫了,立刻表示让我一个人回家,自己还是叫上聂文涛一起去散心吧。
我不知道周小凡这几天在外面是怎么过的,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晚上睡得安不安稳,是不是还满chuáng打滚把被子踢翻。
夜里一个人躺在chuáng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jīng力去想这些无足轻重的琐事,我抱着房间里的枕头,想着周小凡睡着时那副安静的傻样,不知不觉也露出了微笑。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想念他,想让他待在我身边……
蒋雯雯几乎每天都往我家跑,一天到晚地赖在我家里,和我妈在客厅里讨论孩子和婚期的事qíng,然而,听到这些,我只想冷笑。
我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任凭他们去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qíng,我等着一个契机,可以把这一切事qíng都彻底解决。
我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因为蒋雯雯的事qíng弄得心烦意乱,对周小凡的关心没有以前一样事无巨细。
从前,抽烟喝酒的毛病我都会qiángbī着周小凡改掉,可是,现在,疲累折磨了全身的神经,我却要依靠酒水和香烟来暂时麻痹自己的内心。
母亲一天一个电话催促我和蒋雯雯定下婚期,每天按时响起的电话铃声像催命符一样,不间断地在我耳朵里嗡嗡响动。
这些“咒符”像锁链一样将我缠住,禁锢我的手脚和思考,而我,又像是一个被茧紧紧裹住的蚕,在自己名为”家“的居所中生生窒息。
☆、回忆05
又是周末,我爸妈带着蒋雯雯突袭到我住的公寓,在公寓里坐了半天,离开前,说什么都要让我出去送送蒋雯雯。
我不qíng愿地沉着一张脸站在公寓门口,看见我妈亲热地拉着蒋雯雯的手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尖锐的声音冲到脑子里,让我整个脸都黑了大半。
“周小凡?!”
蒋雯雯错愕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全身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似地僵在那里。
我看见他轻笑着走到蒋雯雯的身边,调笑地说:“多久没见了,你都放纵自己了,该减减肥了。”
周小凡没有看我一眼,在和他们客套几句之后,就慌乱地瞪着他骑了几年的自行车离开了。
我想去追他,想要把他追回来,想向他解释所有的事qíng,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事qíng都没有解决好,又怎么能去请求他的原谅呢?
躺在公寓冰冷的chuáng上,抱着周小凡经常靠着的巨型抱枕,我尝试在上面找到哪怕一点儿他残留下来的温度,昨天夜里,一个人坐在chuáng边点了整整一盒烟吸到凌晨四点多钟,郁积的闷气弥漫在这个空dàngdàng的房子里,散在周围憋得人几近窒息。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于是,凌晨四点多钟,打给我爸,说了“我要出柜”几个字后,我就一脸淡定的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我妈一定会在家里大哭大闹,背地里谩骂指责我的过错,但是,这是我的生活,我清晰地明白:我只要周小凡一个人。
出门的时候,天色yīn沉沉的,似乎立刻要迸出雨滴来。
我没有带一把伞,或者一件雨具,打着出租车直奔周小凡所在的宿舍楼下。
给他打了一个一个的电话,收到的却只有一遍一遍短促的嘟声。
雨水顺着额前向下流,打湿了我留在外面的衣料,我冲着周小凡宿舍的阳台,一遍遍用力地喊:
周小凡,对不起,嫁给我……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勇气在一个似乎与同xing恋“为敌”的国家中,向一个人表达爱意。
即使我外表有多qiáng大:似乎可以为周小凡遮风蔽雨,可以不管不顾外人的冷嘲热讽,可以抛却父母背后的指责谩骂,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与常人没有多大区别的人,也是一个渴望一段平淡恋qíng的人。
不管我在楼下喊得嗓子嘶哑,全身被雨淋得没有一处不湿的地方,周小凡也没有向往常一样从阳台前探出身子看我一眼。
直到我离开他们学校的几天后,躺在公寓的chuáng上发烧打吊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早几天前就离开b市,说是旅游,不过没有人明确地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每天上课,下课,去图书馆,上课,回公寓……
蒋雯雯来过一次,挺着大肚子,在男生宿舍楼下以家长的名义骗过值班人员,溜进宿舍走廊五楼3510门口,被我室友误打误撞请进了门。
我妈打来电话,哭天喊地,指桑骂槐说我没良心,看我口风始终不松动,采取怀柔政策,威bī利诱,使用各种手段bī我屈服。
我却放弃了毕业就工作的打算,申请了出国保研资格,签证等待签发,半个月后动身去a国,目前正在打理行李。
前天被聂文涛堵在小巷里bào揍的伤口淤青还没消散,右手绑着绷带吊在胸前。
写资料书,做笔记用左手握笔在纸张上划出奇怪的符号。
我最近的成果是用铅笔左手画周小凡的简笔画,脸部特征很明显,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瘦身子,我经常想着想着喉咙里莫名哽咽,抽着嘴角想笑却挤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qíng。
室友总是莫名其妙地瞪我,对我前一秒埋头苦gān抄笔记,后一秒却如五雷轰顶愁容满面的突变画风惊讶至极,尤其是偶尔我翻看着枯燥的专业课本,嘴里突然冒出一两句断断续续的调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久落微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