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爸。您记得多喝点水。”王钺息安抚了父亲,终于往外走了两步。他太知道王致的脾气,尽管从小到大,王致连他一指甲盖都没弹过,可是,父亲的一言一行都是教训,王钺息是非常尊敬和崇拜王致的。小学的时候,大家也会聊天说起挨家长揍的事,王钺息从没挨过打,大家都觉得是因为他很少犯错的缘故,羡慕他父母开明。他却一直觉得,凭王致的气场,其实根本就不用动手,一个眼神,都能镇自己两个月。打心底的敬畏着,希望能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父子俩相依为命的过,优秀就成了一种习惯。
“手伤了就不要做了。”王致也知道儿子怕自己,特地等他离开自己六七步了才发话。
“没什么。康姐姐也对我挺好的。”王钺息开了冰箱,挑了糙莓,蜜瓜和香蕉。都是康君喜欢吃的。
王致没说什么,他是心里有数的男人,绝不会委屈了儿子,所以也不用故作姿态。看着王钺息重新忙起来,依然慵靠着门柱喝茶。
王钺息快手快脚地拌好了蔬菜沙拉,又去给父亲煮咖啡,王致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中意茶多过咖啡,可惟独钟爱那不勒斯。那一段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岁月,妻子每天用咖啡香唤他起chuáng,如今,换儿子来包容他jīng致的任xing。
王致静静看着王钺息忙碌,可能真的是养尊处优惯了,便任由儿子伺候,岁月静好中,他能从儿子的轮廓里看出妻子的风姿来,不由得越看越满意,倒是王钺息,早就懂得了父亲的眼睛里蕴藏着什么,也不忍叫他伤心太过。
王致看儿子选豆、烹煮、翻转、加柠檬一气呵成,小心翼翼盛在杯里竟还轻轻抿了一口,端过来的时候,釉质光洁的骨瓷杯口挂上了残色,仿若美人垂泪,王钺息难得淘气一次,“还挺香的。”
知道儿子的好意,王致也笑了,“没大没小的。”
“康姐姐喜欢曼特宁,我待会滤一下。您今天要将就盛在保温杯里带走。”王钺息知道他爹的毛病,只是出门在外,很多事没办法讲究。“水果也消得差不多了,本来就是放冷藏——”
“王钺息——”一向大男子主义的王致突然觉得儿子委屈了,王钺息没有小名,他从小到大都是连名带姓的叫。
王钺息回头,轻轻握了握被顾勤打肿的手,“爸,单凭她没名没分照顾了您七年,就该做儿子的感激了。”
王致只是看了他一眼,王钺息手上的伤一跳,王致终究不想提这些,“张阿姨把饭做好了,有你爱吃的醋溜白菜,弄完了就吃饭吧。”
“嗯。飞机餐没法吃的,您也多吃点。”
七点四十五,送了父亲出门,王钺息开始掐表写作文。看到题目,心里蓦地一痛——我是这样长大的。
第二天一早,顾勤依旧是第一个来开办公室的门,擦了桌子去淘洗抹布,从水房回办公室的路上正好路过九五班的教室,王钺息已经组织在读物理概念了,今早的第一节是物理课。
顾勤在心里笑笑,这小孩儿还挺jīng呢嘛,昨天的话还以为他没听进去呢。
顾勤没进教室,班gān部得力,就不用班主任盯那么紧。径直回了教室,却看到桌面上已经端端正正地放了一份作文。顾勤眼睛眯了下,昨天自己是说明早让他送过来的,只是他不相信王钺息不懂他的意思,故意钻空子吧,文到,人不到。
顾勤拿起来看,字迹工整,卷面整洁,作为限时作文,无可挑剔。
我是这样长大的
从小,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题记
顾勤笑了,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啊。再往下看时,却是典型的考场作文开头,修饰繁复,辞藻漂亮,每一个字都向阅卷老师叫嚣着我文字功底深厚,读过很多书。他说童年是希腊人造的礼物,说六一儿童节是特洛伊的木马,说恣意地放纵回忆是阿喀琉斯之踵,每一个比喻都好像有道理,每一个比喻又都很牵qiáng。
第二段,王钺息写的是他的幼儿园时期,作文里写到了他的妈妈,顾勤看得出,这一段渐渐写得投入了,他写得最动人的是一个场景,在幼儿园的亲子开放日,他坐着滑梯滑下来,妈妈怕他跌倒想接着他,爸爸却怕他因为惯xing滑下来控制不了力道踢到妈妈。王钺息写,“我已经不记得我那天到底有没有跌倒了,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许多年后路过那里,幼儿园的滑梯还在。父亲那么霸道的人,如果我真的摔了,恐怕会迁怒到拆了幼儿园吧。”他在最后一句写,“所以,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跌倒了要勇敢地爬起来,我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不管多难,都只能直立,不管多漂亮的起来,都不是用爬!”顾勤看着,莫名有些难过。
王钺息的第三段里就没有妈妈出现了,但是他提起爸爸时还是充满了暖意。他说,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帮爸爸晒枕套,他最温暖的时光是陪着父亲泡茶,他最有成就的工作是帮父亲按肩胛,他最喜欢的一个声音是他爸叫“王钺息”。他写的故事是父亲和他一起打游戏。
顾勤看得很有趣,区区几百个字,他作文里父亲的形象却很立体,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下一段,他却突然收了笔势,又回到了第一段无病呻吟的风格。大段的排比句,杂乱无章的意象选择,不知所云。
顾勤拿起笔,在试卷上画了个52分,这才继续读他的结尾,结尾他却写,“这个世界上最可怜,莫过畏惧成长,最可悲,不过定义长大。”
顾勤狠狠划掉了那个52分,刷刷地涂上了新的分数。又一次从头到尾将他作文读了一遍,这才将他的稿纸夹进了活页册里。
整整一早上,顾勤都没有叫王钺息来找他。
整整一早上,王钺息也没有来找他。
下了早晨第五节的语文课,王钺息依然是稳如泰山的样子,默默地收拾书包,好像手已经不疼了。顾勤知道,他昨天自以为是的训诫,对王钺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下午,王钺息还是没有来。这一天是星期四,学校例会时间,全校xing的两节自习,顾勤散了会回来,路过教室,看到王钺息在黑板上讲英语题。这是五班的惯例了,每周都由学习委员把错得较多的题目选出来找成绩好的学生讲给大家听,王钺息也讲,可他一般不会太主动,就算讲,也是讲物理。
顾勤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王钺息也看见了他,接着讲。顾勤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微藏着不屑的了然。
你随意指责,我无懈可击。
顾勤突然有些生气。等王钺息讲过了这道题就道,“你跟我出来。”
王钺息点了下头,继续对大家道,“词xing一定要注意下,否则得不偿失了。你们自己先做。”然后,他便放下粉笔随顾勤出去,那种态度完全不像是被挑剔,反而让许多人都误认为他是要去完成老师jiāo代的任务。
顾勤默默在心里道,还是那么死要面子。
这一次,顾勤没有带他进办公室,反是上了天台,就他们两个人,他很直接,“你有qíng绪。”
王钺息没否认。
顾勤看他,“不高兴?因为我下你面子了。”
王钺息抬起了眼睛,语声平静,“昨天的事,是我的错。今天的作文,也不是挑衅。就算是中考,这篇作文,我也会这样写。”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分数应该低不了。”
顾勤看他,“你觉得你那样的结尾分数低不了?”
王钺息看顾勤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管您相不相信,那是我的心里话。如果写得不好,我接受顾老师的惩罚,就按您昨天说的,错别字一个一下,标点符号一个两下。”
顾勤突然笑了,“你太糙木皆兵了,我的全优生。我叫你上来只是想说,今天的早读和自习,表现不错。”
王钺息整个觉得莫名其妙,怔了三秒,才礼节xing地鞠了个躬,“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顾勤望着王钺息背影,骄傲挺拔得不像话,他深深吸了一口天台上充满混凝土味道的风,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你可千万不要太快屈服,我们的故事还长着呢。
第三章教育心理学
十二月,课文早已讲完了,初三的后半程,是无休无止地试卷,“下一个。”
下一个正好是王钺息,“第二个B。”
“解释。”
“本色当行意思是做本行的事,成绩十分显著。B选项中,他‘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表现并不属于本行的事,所以不能用这个词。”王钺息答得很利落,这种开火车似的对答案方式就是这样,答完了自己坐下,不耽误后面的人。别人一直是这样做的,可到他却卡了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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