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我从陋室的柜子里找出存放已久的医疗箱,用牙咬着止血绷带在肩上乱七八糟地缠了十几圈。也不知能不能止住血,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我也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喘气。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联系文森特用的那只。
我没有理会它,望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直到铃声自行止歇。
接与不接又有什么区别?对方早已将我玩弄于鼓掌。以他的能耐,恐怕很快就会追踪到我的位置。
眼下的问题,只剩文森特和组织谁先赶到。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我在他们赶来之前就抢先断气,也省下了后续的麻烦。
我并不怪文森特。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只是这局对方技高一筹,而我愿赌服输。
他应该也很高兴再也不用为我做晚餐了。
身上越来越冷,眼前的灯光似乎也暗了下去,我仿佛在极其缓慢地陷入休克。
我正勉qiáng保持神志清醒,漫无目的地回忆着落在文森特租房里的个人物品,门铃突然响了。
我jīng神一振,挣扎着爬到门边,扶着门艰难地撑起身体,凑近猫眼向外看去。
文森特站在门外,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二十八】
我撑着门思索了一会儿,将门拉开一条fèng,伸出了黑dòngdòng的枪口。
文森特沉默地看着我的枪口。
我说:“怎么,想来亲手补上最后一枪?”
文森特说:“我没带武器。”
我嗤笑一声:“宝贝儿,我们都是杀手,你觉得这点小伎俩能糊弄谁?”
文森特想了想,抬手解开扣子脱下了衣服。
他的身体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瘦弱,但果然细细长长,看着就不是能打的料。我冷眼看着,心中却微微一凛——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伤疤。
他要么从未跟人动过手,要么就是从未负伤。
文森特一边脱一边偷眼打量着我的脸色,见我不为所动,便又开始脱裤子和鞋袜。
等他涨红着脸扒下了内裤,彻彻底底一丝不挂,我才终于将门打开,依旧拿枪口正对着他:“有何贵gān?”
文森特保持着刻意的慢动作走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四下打量一圈,一言不发地踱向了我的医疗箱。他似乎极不适应全身赤luǒ的状态,走路时几乎同手同脚。却还是坚持着提起医疗箱,朝我靠近过来,直到被我的枪口抵住额心。
文森特任由我保持着威胁的姿势,自顾自地抬起手,轻巧地解开了我肩上胡乱包扎、仍在渗血的绷带。
看见伤口的面貌时,他的双手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为我重新包扎。他动作很轻,冰凉的手指却很稳定,只有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qíng绪波动。
我几乎无法直立,拿枪的手也抖个不住。我不愿bào露自己的体能状态,索xing放下胳膊,转而用枪管挑起了他两腿之间的那玩意,恶意地掂了两下。
文森特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故作气定神闲,一边掂着他的鹿蛋蛋,一边调笑道:“你这是,突然良心发现?”
文森特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对不起。”
“……”
我像是听了个笑话。
站在他的角度,即使杀了我也不过是各行其是,完全不需要道歉。大家都是职业杀手,对事不对人,这点专业素质我还是有的。
那他此刻又是在gān什么呢?心理战术吗?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继续利用的价值。
不过,我还记得任嘉抱走了那台终端机。这就是一个比赛以外的动作了。他们要的是里面的文件吗?他们想用针对shòu族的武器做什么?
“做人不要太贪心,小心把自己搭进去。”我嘲讽道。
文森特正在将绷带打结,闻言微微一震,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似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极度复杂。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害你受伤……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开始感到费解:“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文森特又陷入了沉默。他在沉默中凝视着我,我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
然后——我隐约觉得被枪抵着的某个部位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如遭雷殛。
这家伙可别是疯了吧?
文森特也乱了阵脚,匆匆放下手:“这……这样可以暂时止血。……你坐下歇一会儿,得到专业救治前别再动它。我该……走了。”
他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放下药箱,惊慌失措地退出了房门。
【二十九】
文森特走后一刻钟,组织的救援才姗姗来迟。
我被他们用担架扛上车,一路紧急输血,运回了豹族的大本营。处理了一身姹紫嫣红的伤口后,我浑身裹得像木乃伊般,在自己熟悉的卧房里陷入了沉睡。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安眠。在豹族地界,我至少不用再担心其他杀手的突袭。文森特即使能继续追踪我的位置,也闯不进这里的层层防卫。
虽然他似乎并不想下杀手。
我没有jīng力去分析他的意图,也不敢计算这一通耽搁会对比赛成绩产生怎样的影响。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恢复,然后卷土重来。
我放任自己昏睡了整整两日。shòu族的身体素质终究远胜普通人,睡梦中都能感受到破损的肌体一点点地自我修复,重新焕发出生机。
唯一的麻烦是,那只白鹿仍旧时不时闯入梦中,平静地俯视着我,被我当作残影挥散后又会去而复返。令人不胜其扰。
第三日凌晨时分,我终于充电完毕,彻底清醒了过来。
嗓子gān渴得直冒烟,肚子也大唱着空城计。我拔掉手上的针头,双脚发软地跳下chuáng,捧着组织留在桌上的餐盒大快朵颐了一阵,这才有余裕关心一下手机里的新消息。
第一条消息就将我拽回了现实。
文森特的用语非常简短,但烦人至极:“对不起。”
“这话你已经说了两次了。”我回复道。
文森特那头很快有了动静:“但我又犯错了。”
哦,原来是为了临别那惊天一硬。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他的胆识——能顶着枪口勃起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我揶揄地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知道我魅力大。”
他很给面子:“……是的。”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刚刚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在我眼中他的每一个标点都是yīn谋。
此刻我终于有力气细细回忆一遍事发经过,故意恶心他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骗人家去杀鹰族首领?”
当时我只觉得他想借机除掉我,事后一想,恐怕没那么简单。
文森特老老实实地回道:“我需要他手上的一个东西。”
“GX-9804d吗?”我问。
等了片刻没有回答,我索xing捅破了:“你想借它之力除掉所有比赛对手吗?别忘了那是人类倾尽全力打造的武器,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将shòu族全灭——还是说,这才是你的原本目的?”
文森特仍旧不答。
我的心凉了一截:“你该不会是人类那边的人吧?”
“当然不是。”他终于说话了。
我不知为何狠狠松了口气,随机又为自己的反应心生诧异。他是哪边的人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你死我活。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如果他仅仅是比赛对手,我不需要恨他。而如果他为人类效力……
文森特恰在这时问道:“阿申,你为什么会成为杀手呢?”
这算哪门子试探?我心不在焉地打着字,将嘴里咀嚼的食物咽下去:“因为别无出路嘛。”
他这次花了些时间,发来了长一点的句子:“你对我说起十年前的那场屠杀时,描述得特别详细,不像是道听途说。当时你其实在现场,对不对?”
“我不在啊。我说了,屠杀没有幸存者,我只是看过视频。”
“可是……”
“看过我父亲在现场录制的遗言视频。”
“……”
“那一年他自己先去了shòu族聚集区,准备等安定下来后再把我们接过去。事发时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录了一段遗言,发给了我母亲。”
我闭了闭眼。
或许是因为数千个失眠的夜里的循环播放,我甚至可以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重现出视频里的画面。那晴朗无云的天空,以及阳光下尚未断气、绝望地抽搐着的shòu族。
还有破风箱般苟延残喘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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