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夜檀默然,与陆子杨共事不过三个多月,从来不见这位地委书记切切实实地做点工作,只见他在会上意兴湍飞地做报告,神采奕奕地在省城里到处周旋应酬,频繁地在电视台报纸上露面发表讲话,听说他做官的原则就是——“做官做官,就是要让上面的官看到你在做,否则还叫什么做官?”
“他们在北京吃喝玩乐上下疏通,你却在这里……”。
舒子歆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夜檀轻声却坚决地打断了,“你刚才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我也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你要听吗?”
“说吧,我听着,”
“故事很简单,就是说一个老人每天都在海边将被cháo水冲上làng来的海星海螺丢进海里,有一个男孩问他……”魏夜檀停顿了一会儿,忽然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注视着舒子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明白,舒子歆轻叹,正是因为太明白太了解所以才要叹息,“老人说,不管他做的事是不是徒劳的,能救一条生命就救一条生命……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会得到报偿?”
“我已经得到报偿了,上天把你送给我,”魏夜檀有些脸红,但他并没有避开舒子歆注视的目光,“况且,我相信,如果我在努力,那总会有人加入……加入的人多了,一切就都会不同了,你说,对不对?”
能说不对吗?舒子歆无奈地看着魏夜檀,暗自纳闷,不知道是魏夜檀的口才太好还是自己的抵抗力太糟,反正,只要魏夜檀用他那双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澄静清明的眼看着他,他就再没了半点反驳的余力,“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加入你?”舒子歆在心里对自己的软弱摇头,仅仅一个来回,就已经乖乖让步了。
盯着舒子歆看了一会儿,魏夜檀有些恍然地露出了微笑,“你难道以为,我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舒子歆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不会忘记,但我担心你会不忍心抛下一切,我毕竟只是一个人,自问打不过上百万的人。”
“我不会失约的,我保证,”望着舒子歆唇边淡淡的了然无奈甚至有些认命的笑容,魏夜檀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恐慌的抽痛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紧张而急切,如果不是此刻身在外边,随时有可能有人经过这一片空旷,他真想再一次用力地抱住舒子歆,用最用力的拥抱传达他最真实的心意,“我也想……”
“我明白,”温柔地握住了魏夜檀冰冷的手掌,舒子歆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忍心看他这样着急这样为难,“你只是抛不下你的责任你的人民你的国家,就和我在我的外甥们能够担负起家族事业前也抛不下我的公司一样……我来之前……”舒子歆苦笑了一下,“我是真的不顾一切地把你带走,就象维京海盗那样疯狂地掳走自己的爱人,但我到这里以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我们的约定,还有一千九百三十三天就到期了,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你自己,直到那一天以后让我来好好爱护你吗?这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够安心”
天湛蓝得象一块巨大的碧玉,七彩的虹远远地挂在天空一角,久违的阳光和煦地洒在清俊人儿的全身,再灿烂的阳光,也比不上他腼腆的微微一笑……
那是他生平仅见的最动人的笑容。
望着漂浮着白云的蓝天,远远隐约可见的七彩的虹,虽然这都只不过是人工描绘的背景,却还是让舒子歆想起四年前在这样的环境下微笑着的人儿,于是,罕有的,他在公开的演播访谈现场走了神。
“舒先生,”微微提高声音,充满知xing美感的女主持人不着痕迹地提醒显然走神了的舒子歆,“兆恒集团十几年来始终坚定看好大陆市场,现在看起来,您当初的坚持已经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而且,作为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全程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外商,我想,很多人都想知道,在一开始,在对中国大陆市场还一无所知的qíng况下,您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坚持在华投资?”从她所拿到的相关资料上来看,坐在他眼前的这位兆恒集团董事长,在接掌新加坡兆恒集团之后的十五年间,不但将兆恒集团带入全球五百qiáng企业之列,而且他十二年来始终坚定地大力发展在华投资与在华业务,哪怕是在91年92年的房地产危机与去年的国际金融风bào中也没有任何的动摇。
这是中央电视台中的一个在国内具有相当知名度和影响力财经类现场访谈节目,而主持人的优雅犀利、敏锐的新闻触觉及深入的采访风格之前就让舒子歆暗自惊叹国内新闻媒体进步之快,要知道,仅仅十年之前,国内记者对他的采访还是那样的僵硬与呆板,常常是问一些事先写好的千篇一律的问题。
“一开始会考虑投资中国大陆,是因为我父亲三十多年以来一直希望能够将兆恒集团的未来与祖国大陆的未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愿望,但他并没有能活到他可以实现愿望的时候,所以,兆恒集团开始进入中国就算是比较早的,”不疾不徐地述说着当年的事,舒子歆不禁想起了十二年前一切故事的开端,想到那个烟雾撩乱的乱哄哄的宴会,想到那个角落里的高洁的浅灰色身影,“后来……后来坚定了我投资大陆信心的,是我亲眼见到的哪怕贫困哪怕落后也不气馁,一心一意地耕耘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有这样的人们存在,我相信中国一定能够qiáng大昌盛起来,我的投资决策也就决不会是错误的。”
舒子歆并未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这段话,但现场依然为他的发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三十四章
掌声稍歇,舒子歆正要继续开口说话,突然,无预警的,一阵从未有过的绞痛感从心底最深处席卷而来,这疼痛是如此厉害,竟让自制力极佳的他一时间也白了面色。而疼痛一闪而逝,莫名的恐慌却又占领了他的心,恐慌从何而来呢?紧抿着嘴唇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的舒子歆拧起眉头努力思索。
“舒先生,您作为兆恒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去年又被上海市评选为荣誉市民,我们都知道您热心公益的事迹,但据说,这些年来,兆恒集团在中国大陆的慈善xing支出的一半以上都投入在你们的生产基地所在的鹤顶山市,而这个市作为我国中部地区率先进入小康的县级市多年来也一直受到关注,舒先生,兆恒集团在这个市里铺路修桥建造学校,是因为您对这个地方有比较特殊的感qíng吗?”也许是因为舒子歆掩饰得当,即使是面对面的主持人也未发现他的异常。
舒子歆却有点佩服这个主持人的敏锐,因为诚如她所说的,兆恒集团每年的固定慈善开支中,只有对鹤顶山市,他是从不吝惜花钱的,那里是他与魏夜檀初识然后相爱的地方,那也是魏夜檀投注了极大心力与感qíng的地方,是的,他对那里确实有极其特殊的感qíng,虽然那个地方其实是他的qíng敌。
“也算是吧,毕竟我是从那里开始认识真正的中国的,”舒子歆微笑着说,“在最初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贫穷而不放弃的人民,而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城市,天助自助者,那里的发展与进步,是鹤顶山市全体人民的成就,作为一个那里的客人,我仅仅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热烈的掌声,再一次自发地响了起来,淹没了主持人想要说的话。
“那么……我们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在谈话的最后,我应广大的观众的要求……”主持人突然俏皮地笑了一笑,“听说您是一位抚养着三个外甥的好舅舅,您今年是三十九岁了吧?为了抚养外甥们也为了主持兆恒集团,您的感qíng生活据说在这十几年当中是一片空白,但现在,听说您的外甥们都已成人,兆恒集团目前的发展也十分健康平稳,您有没有想过要完成终身大事呢?”
“当然想过,我可是也很期待一场缘分邂逅的爱qíng。”舒子歆真心地笑了起来,之前的疼痛与恐慌感慢慢地淡去,提到感qíng生活和终身大事让他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其实也许还不必等那么久,前年就升任地委书记的魏夜檀现在已经把整个地区的经济搞得蒸蒸日上,他最近的一封来信中已经提到他正准备着以出国照顾年迈长辈和看病的理由申请内退,他年迈的外祖父母目前居住在维也纳,祖父已经病逝了,祖母居住在美国的底特律,都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说要去照顾长辈也算qíng理之中,至于看病……这就是更灵活的理由了,总之,他心爱的人,他已经等待了将近十年的人,这一次是真心地要与他一起携手天涯,一想到这些,舒子歆就觉得一颗心轻飘飘的,快美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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