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秉衡的房子,沈先生当然是指他。老爷子虽然年过七十,却并不服老,不许佣人称呼他沈老先生。托他固执的福,沈钊和沈沣在这里分别被称为小沈先生和沈公子,沈沣甚至怀疑自己江湖上的花名就由此而来。
沈秉衡问:“谁啊?”
“明达集团的周老先生,应该是为了宜小姐的婚事,给您道喜的。”
沈秉衡微微一笑,“熙熙倒是给我省功夫,这一天老战友老朋友全打了电话来祝贺,都不用我一个个去通知。”
他拿着电话去了外面。沈钊擦一把汗,终于忍不住拍拍姐姐的肩膀,“我本来不想说的,只是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再和爸闹了,成吗?”
沈秉衡和沈一璐都是固执傲慢的人,当年沈一璐违背沈秉衡的意思离家出走,跑去香港当了演员。为了这个沈秉衡一直不肯原谅她,沈一璐又太过倔qiáng,硬是撑着不肯道歉求饶。父女俩本来感qíng就不算多好,这么下来隔阂越来越大,最终闹到今天无法挽回的地步。
沈一璐说:“是我在和他闹?”
沈钊点头,“是是是,今天是他过分了。可他都快80了,身体不好,脾气比年轻时还差,咱们当儿女的得多多包容……”
沈钊语气无奈,沈一璐的动作也顿住。
他说的她都明白。父亲已经老了。到了他这个岁数,还能神智清醒地教训人已经是他们的运气。这也是她愿意回家,并且忍住不顶嘴的原因。
曾经压在她头顶,仿佛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父亲,他已经老了。
气氛有点沉重,沈一璐从手袋里取出个白瓶子,倒了几颗药在掌心。沈钊知道她心脏不好,年轻时拍戏太拼命,落了一身的病根,这只是其中之一。
他连忙递上白开水,“又不舒服了?”
沈一璐面无表qíng吞下药,再喝了口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身体不好,可以借病耍xing子不止那一个。”
沈钊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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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秉衡打完电话还需要人伺候,沈钊继续做牛做马去了,沈一璐独自上了二楼,顺着走廊无意识地走着,打量四周。
这套房子她其实并不熟悉。她是在四合院长大的,直到17岁离开家,都是住在那里。院子里有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夏天她喜欢搬把藤椅躺在树荫下睡午觉,哪怕被蚊子咬得一身的包。
在香港那些年,她最想念的就是那棵树,想念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可当她五年后再回到北京,却发现四合院已经被推倒,爸爸买了套三层的别墅,她熟悉的一切都湮灭不见。
而这套别墅里,并没有她的位置。
他太生她的气了,搬家时连她的东西也不肯拿走,更不允许妈妈为她布置新房间。所以当她多年后重返故乡,才发现自己只能当一个客人。
她的脚步停下。右边是扇rǔ白色的门,huáng铜把手泛着柔和的光,门上还挂着个牌子。没有写字,而是画了几颗小荔枝,听说是她和沈沣闲着无聊一起做的。
沈一璐推开了门。
房间对于小女孩来说算挺大了,客厅套一个卧室,再加上独立的洗手间,装潢成甜蜜的糖果色。虽然已经很久没住人,还是打扫得gāngān净净,窗台上的盆栽开得热闹。
宜熙随梁格回到大陆后,基本上都住在南京,但因为外公外婆思念,她也曾在暑假到北京小住。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可无论是沈秉衡的房子,还是沈钊的房子,都给她准备了专属的房间。
沈一璐走进去,随意在沙发上坐下。对面正好是一张巨大的照片,13岁的宜熙活泼可爱,抱着只雪白的萨摩耶在糙坪上大笑。
沈一璐揉揉太阳xué,有点想不起来,上一次亲眼看到这笑颜,是在什么时候。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机会看到这样的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像媒体说的那样,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
她看到的她,都是冷漠而带刺的。
上一次分开时,她说,又是这样,你永远是这样。
她说,哪怕你只是对我稍微温柔一点,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说,妈妈,让我们变成敌人的不是我,是你。
这一切就像挥之不去的魔咒,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她说话时的表qíng,眼中的控诉和qiáng烈失望,还有隐约的泪光,它们纠缠在一起,拷打着她,甚至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沈一璐下意识苦笑了下。她不在意的,她原本是真的不在意的。但也许是沈钊说的那样,她岁数大了,所以开始不断想起从前的事。她的小时候,她的第一段婚姻,还有这段婚姻的产物,她的女儿。
一开始,她把这个孩子当做她对爱qíng的奉献,因为梁格喜欢孩子,她不可能打掉他们的骨ròu。孩子生下来后,她没有在她身上花费多少心思,有时间要么和梁格在一起,要么就是出去拍戏,为东山再起费尽心思。
后来,他们感qíng不好了,她便连最后的耐心也磨尽,有时候宜熙来跟她撒娇,都会被她冷漠拒绝。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她以为小孩子不会有感觉,她甚至没有把她看做一个有着敏感qíng绪的个体。当她终于反应过来,尝试和她接近时,小女孩已经学会用冷漠防备的眼神看着她。
她讨厌那眼神,更讨厌在女儿这里也弄得一团糟的自己,于是连这唯一的尝试都放弃了。
然后,她就随父亲离开,她们从此天各一方。
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再婚之后立刻生了crystal,想让一切重新开始。可能她依然比不上别的母亲,能够对孩子体贴备至、奉献一切,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已经做到了极限。
房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刚刚才被她想起的crystal犹犹豫豫地探进半个身子,“妈咪。”
她不作声,crystal只好进来,“你怎么在姐姐的房间啊?外公已经不生气了,舅舅让我来叫你下去……”
和宜熙一样,crystal也曾回北京小住,家里一样有她的房间。沈秉衡并没有把跟女儿的矛盾牵扯到外孙女身上,不过因为怜惜宜熙从小跟妈妈分开,对她要比对crystal更疼爱些。
沈一璐问:“你姐姐结婚了。”
crystal眨眨眼睛,“我知道啊,满世界都知道了吧?连我加拿大的同学都在Facebook上问我,她是姐姐的影迷呢!”
她忽然反应过来,“妈咪,你是因为姐姐没提前跟你说,所以生气吗?”
沈一璐下意识皱了下眉头,crystal发觉了,却还是道:“妈咪,我认真说哦,你不要生气。其实我觉得,你这么对姐姐……挺不好的。”
沈一璐有点意外,好一会儿才淡淡问:“你看了那些新闻?”
“看了一些,但那不是关键啦。我这些年也听到不少事qíng,你跟姐姐分开后,就去看了她那么几次,换做谁都会生气的。我虽然也会抱怨你冷冰冰的,可至少我们生活在一起,姐姐她,才是一直被丢在一边……有些人也许不在乎父母怎么样,但看姐姐的样子,明显是在乎的。”crystal不解道,“妈妈,你真的不喜欢姐姐吗?”
她不喜欢她吗?不,她没有不喜欢她,但也没有多喜欢过她。她想,她只是不够在意。她太任xing太自我,天生就不适合做母亲,在什么都没准备好时,匆匆迎来这个孩子,又因为之后的遭遇迁怒于她。
然后,事qíng就被她一步步搞砸。
crystal没有听到回答,只当她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好吧,不过回头和黎叔叔的父母见面,妈咪你不要再摆脸色了。木已成舟,就态度好点吧。”
沈一璐:“和黎成朗的父母见面?”
crstal惊讶,“你不知道?我无意中听舅舅提起的,外公和黎家的人约好一起吃饭。毕竟……他们都领证了,双方长辈再不见面就不像话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沈一璐的脸色,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女儿和丈夫的家人要碰面,身为妈妈却是从她这里得到的消息,这种事qíng也是闻所未闻。如果不是周围人都认为她没资格管宜熙的婚事,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有谁提前打过招呼,不让大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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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沈两家经过商量,最终决定在北京见面。宜熙、黎成朗和黎家父母一起北上,在机场自然遭遇大批记者,两人并不遮掩,安排黎家父母先走vip通道,自己则大大方方由记者拍。作为夫妻领证后的首次共同露面,不免再次引爆发话题,“黎成朗宜熙婚后首秀”的新闻也发得到处都是。
宜熙对此很淡然,反而还安慰黎成朗说:“以后你要习惯。等着吧,媒体马上就得开始问我啥时候生孩子了。”
明明见识过更多风làng,却被老婆大人教育一通的黎影帝沉默片刻,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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