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慕仪被看得后背直冒汗,心里哀叹要不要这么犀利啊我昨晚又是一宿没睡、今天的早膳也没用几口,血糖很低啊!你再这么看下去信不信我立刻晕给你看!
“你不要以为装装傻就能混过去。”温恪口气淡淡,“这次的事qíng你办得不错,江楚城经此一事,算是彻底与万氏结成死仇,正好抵了你上次的胡为之过。
“至于那几个婢子,可处理gān净了?”
“崔翘已然被秘密处死,素问杖责四十之后被发落去了昭台馆,然后便会因伤重不治而亡,相信很快就可以回到天机卫了。父亲不是曾说过天机卫里女子甚少,一些任务捉襟见肘么?女儿思来想去,决定把素问这步棋撤了。后宫中实在无谓牵绊住这么多高手。”慕仪低声道,语气冷静无比,脑内却思绪纷乱。
她想起崔翘的死讯传来那日,她与温惠妃正在椒房殿对坐品茗。闻得消息温惠妃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她沉默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前几日刚跟人说过再不希望有人因我而死,如今才过了这么几天,就又害死一个人。”
温惠妃淡淡地瞥她一眼:“你这话说得……要内疚也该是我来内疚啊!”
“你会内疚?”
“自然不会。六年前我在医馆门口捡到冻得半死的她的时候就跟她说得十分清楚。我替她救治病重的父母,她则把她的xing命jiāo给我。改换户籍身份、入宫做我的眼线是她亲口允诺的,会有这个下场她早就明白。”温惠妃平静地饮一口茶,“如今她至死也没吐露半分不该说的消息,而我则继续为她照拂父母亲人,这就是一笔童叟无欺的公平jiāo易。我们都是讲信用的人。”
她的逻辑清晰、态度坦dàng,就算慕仪并不赞同听了也只能无言低头。
“素问能回来很好。看在这件事上,你自作主张设计把皇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了。毕竟无论如何这也不算是件坏事,至少保证了在陛下有别的子嗣降生之前,唯一的血脉是控制在温氏手中的。”
慕仪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到温恪冷淡地补充道:“但是,这个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替代你的孩子,成为温氏真正的倚仗的。”
“为何?”慕仪不由自主地追问,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自然是不可能的。
对她来说,阿瑀是她立了重誓要拼尽xing命去呵护的孩子,然而对于温氏,他不过是妨碍带有温氏血脉的嫡子登上储君之位的一个绊脚石,若不是慕仪的多番维护,他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如今,她居然敢暗示他们,打算扶持这个孩子成为储君,还要以温氏为其后盾。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绞在一起,慕仪深吸口气,还是决定做最后的努力:“可,陛下的态度父亲您也看到了。他对世家防范之心甚深,绝不会允许带有各大家族血脉的孩子诞生。为了这个他甚至不让任何嫔御产下子嗣……”
“你都不肯与他亲近,自然没有机会怀上他的子嗣……”温恪凝睇着慕仪,慢吞吞地点明关键。
话题陡然发展到这个深度,慕仪立刻有些受不了。她不自在地低下头,神色似乎十分羞赧。
温恪冷眼打量她的神qíng,不放过每一个表qíng的变化。许久,他轻叹口气:“或许我当初便错了,不该一时心软被你说动,留了那孩子下来,现在竟造成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
慕仪不语。
“跟为父说说,你与陛下,为何会……”面对爱女,他终是有些难言chuáng笫之事,只得含糊地略过,“你们结缡已有五载,这样的事qíng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岂止是没人会相信。皇后归于陛下五年却还是处子之身,这样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去怀疑皇帝在某方面的健康问题的事qíng,简直可以与大晋边疆三十三道关卡的驻军分布图一起,共同列为帝国的两大最高机密,知道的人都得立刻处死才行。
杀完当事人还得顺便把三族给夷平!
否则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
慕仪想起那个哭哭啼啼、混乱不堪的新婚之夜,她与他各自怀着一腔怒气,背对着背地睡了。第二日一大早,侍女进来伺候二人起身。
她坐在妆台之前,任由瑜珥握着她的长发绕来绕去,珠翠钗环一样一样招呼上去,搞了快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好。
因这是她第一次梳妇人髻,且一会儿要入宫觐见,势必要做到华贵端庄、艳压群芳,因此她一脸任人鱼ròu的决绝悲壮,头皮都被扯痛了也没发表任何异议。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从瑜珥手中夺过【“没错,是夺过。”慕仪肯定地点头。】那支赤金点翠烧蓝长钗,慢悠悠地cha入她的发间,然后半蹲在她身前,目光温柔地审视半晌,赞道:“一会儿入宫父皇定要夸我前世修的福泽甚深。”
她知道他在做戏给那些暗处的眼睛看,只得皮笑ròu不笑地顺着他道:“为何?”
“因我的新妇太美,远胜世间所有女子!”他抚摸她的脸颊,脸上是满满当当的柔qíng。
她被酸到,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状似羞涩地低下头,好掩藏面上纠结yù死的表qíng。
正在里间收拾被褥的瑶环寻了半晌也没有看到某种预期之内的、群众喜闻乐见的痕迹,正在疑惑,转头却瞄到温qíng脉脉的夫妇二人,再看看身侧的姬骞的心腹婢子,却见她也是一脸微妙。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觉得貌似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qiáng压住心头的激动之qíng,表qíng淡定、动作迅速地把被褥换下来,脚步生风地出去了。
慕仪与姬骞温qíng脉脉的同时,瞥到那两个迅疾离去的身影,不由瞅姬骞一眼。对方依旧一脸平静,甚至还十分有闲qíng地拿了眉笔开始给她细细描眉。
见他这个反应,她也懒得担心了。瑶环十分机警,自然不会乱说什么,另外一个看来也是他信得过的人,那么主子这天大的秘密就jiāo给她们去想法子守住吧。
这个任务搞不好还让她们很是激动呐!
反正换了她就一定很激动。
家人
之后的几晚姬骞也一直与慕仪宿在一起,只是他再未试图要与她亲近。这点慕仪很能理解,如姬骞这样的人,骨子里有多么刻薄就有多么骄傲,对女子用qiáng这种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哪怕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chuáng笫之事到底只是夫妻闺阁内的私事,只要当事人双双铁了心要隐瞒,哪怕周围有再多双眼睛盯着也很难抓到破绽。
对这件事qíng清楚的除了瑶环瑜珥,便只有杨宏德与姬骞那名心腹婢子,然而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成亲一年之后那名婢子就染病过世,世上知悉内qíng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他们就这么同chuáng异梦【字面含义和引申含义皆有】、相敬如宾【绝对jīng准】地过了下去。直到姬骞即位、他们搬入皇宫,事qíng才变得难办起来。
祖宗规矩,御幸后妃必须有人在旁记录,帝后之间的这个大秘密瞒得过旁人,却绝不可能瞒过彤书女史。
不过权势实在是个好东西,慕仪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上一任的彤书女史发落了,然后将自己多方斟酌挑选最终敲定的傅氏扶上了这个位置。
对此姬骞未置一词。
傅女史并未在彤史上造假,依旧是据实记载,只是宫中规矩,有权查看彤史的人只有帝后与太后三人,如今没有太后,所以纵然白纸黑字把真相记载在那里,旁人却根本没有窥探的机会,隐瞒这件事qíng再次变得顺利。
慕仪想起傅女史初初瞧明白这个qíng况之后的震惊与不安,心里苦笑。也难怪她会不安,知道上位者的秘辛对下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是这种级别的秘辛。她本可以放过傅氏,怎奈当时的qíng况已没有别的选择。突然撤换彤书女史已属异常,如果接任的人再是与自己有gān系的,难保不会引起万黛等人的警觉,进而探出这内里的玄机。可若要找到一个表面上与她没有牵扯却值得信任的人,则必然需要家族的帮忙,然而这件事qíng又是绝不能让家族知晓的。她苦寻多日,方找到了傅氏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只能很不厚道地把她放上这个危险的位置。
守口如瓶、不为利所动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啊!
慕仪知道,私下里傅女史必然猜测过陛下与皇后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qíng来,也知道她必然没有得出合理的结论。事实上,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境地。
她只记得,一开始是她不肯,他也没兴趣勉qiáng,然后……
然后。
慕仪抬起头,一脸平静地看向正等待她回答的温恪:“是女儿不愿意。我不愿意与他亲近。我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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