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江楚城终于说服家人、弃笔从戎,开始了一代名将的传奇生涯。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于旁人而言,这只是个无甚稀奇的故事,无非是走错路的失意少年郎经佳人点化终于拨开迷雾重返正途,然而对于江楚城,这却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那个他只见过半只手的女子赐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柄名贵的玉臂搁,还有改变一生命运的勇气。
她出现在他一生最失意最迷茫的时候,一眼便看穿他隐藏在笔端眉间的雄心壮志,只言片语便如一道明媚的阳光一般,瞬间照亮他未知的前路。
她是他的伯乐。
会将她奉为神祇简直是必然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娶那名女子为妻。
然而他对她不过是萋萋芳糙间的惊鸿一瞥,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家族,甚至不知道她的容貌。
他唯一拥有的只有那柄伊人所赐的雪玉臂搁。
多年以后,曾经的失意少年变成了新锐崛起的骠骑将军,登金殿、见君王,白马轻裘穿过珑安长街,引来无数少女的痴心追捧。年轻的将军立在马上四下回望,一张张脸上都是仰慕崇敬的表qíng,而当初那个将他从泥沼中拔|出来的人却怎么也寻不见。
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接受了皇帝赐予的尚主之荣,为崛起不易的家族添上一块有力的基石。
他没有想过能再见到她。
煜都城外,采葛长亭,白衣美貌的女子长发及膝,手执紫毫专注作画。
十指纤纤,指甲上没有蔻丹,雪玉一般通透莹润。
他认得那只手。
午夜梦回,他曾无数次见到那只手慢悠悠地挑开帘子,轻描淡写地叩开他的心扉。
待到那女子察觉到他的靠近,疑惑地抬头,瞅着他一脸梦游般的表qíng,许久方慢慢道:“敢问郎君,可与妾身相识?”
“不为什么,只是妾身感佩郎君之志,不忍社稷错失栋梁。”
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是那个声音!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
八年前,他立于闵州城外的十里亭内写诗,她于亭外远观;八年之后,她立于煜都城外的采葛亭内作画,他于亭外远观。
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颠倒了方向。他只觉得时光仿佛没有流动过,他也不曾错过她这么多年。
一瞬间他的表qíng似悲似喜,眼眶都微微泛红。不理会亭内下人怪异的目光,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如同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在军中攀爬奋进,如同他一次一次从尸山血海里死里逃生。
心中是满满的虔诚与思慕,他脚步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就这么慢慢地走向他毕生的梦想。
“你说得对。”隔着桌案,他站在她对面,微笑着开口,眼泪却倏地滑落,“我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
……第一回在这里结束。
慕仪放下书册,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面前的傅女史,憋了半天终于qíng真意切地赞叹道:“女史你,实在是国之栋梁啊!”
宁澜
傅女史一脸谦逊低调:“娘娘过誉了,奴婢只是随便写写。随便写写。”
慕仪郑重地把书册递回她的手中,开始催文:“求第二回!”
“……”傅女史无语片刻,“奴婢马上回去写!”
“快去快去!”慕仪笑眯眯,眼见她就要走了忽然又道,“等等,把书留下来让我回味一下!你换一个新本子写!”
“……”傅女史抛下自己的大作,踉跄着离去。
温惠妃与她擦肩而过,行过礼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慕仪:“你又让傅女史写些什么东西去了?看把她给忙得。”
“你来了?”慕仪喜笑颜开,“快来看看这个,好东西哦!”
温惠妃接过那本书册,大致翻看了一遍,神色古怪地抬头:“这是?”
“就是关于江楚城将军突然悔婚的原因啊!”
“因为这个?”扬了扬手里的书册。
“自然不会完全一样,这是傅女史写的故事而已。不过核心的内容是没差的。”慕仪托腮,“你猜,这事儿到底有几分可信?”
“不到三分。”
“咦咦咦?你的答案比我猜测的还低啊!”慕仪奇道,“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四分!”
见温惠妃不语,她又道:“所以,你是在怀疑陛下对我说了假话呢,还是在怀疑江孟皋对陛下说了假话?”
“我在怀疑,如果他们两个都没有说假话,那么,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采葛亭的女子有没有可能说了假话?”
慕仪笑了:“你也觉得她有问题?”
“一切都太巧了。”温惠妃顿了顿,“这种qíng节,如果不是出现在你的那些传奇小说里而是出现在现实中,那么以我的思维,只能往有心人安排好了的方向想过去。”
“我也这么想,所以昨晚已经连夜派人去查那女子的底细了。”慕仪抽出一块丝帕扔给她,“今早送进来的。”
温惠妃接过丝帕展开一看:“薛宁澜,煜都薛氏嫡系嫡长女,年二十三,孀居在家三载有余。夫君原为煜都郑氏二房嫡子郑清沛……”
慕仪瞅着她震惊的神色,笑意深深:“很惊讶对不对?”要不是知道天机卫查到的消息从无错误,她都要以为是他们搞错了。
“薛氏和郑氏?”温惠妃喃喃低语,“居然与万氏没有关系?”
“我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以为必然是万氏在暗中使绊子,可谁知查出来才发现那女子居然是薛氏宁澜。”慕仪道,“郑氏如今在郑清源手中,自然是跟陛下同气连枝,而薛氏从来都是依附于郑氏的。这回的事qíng怎么看怎么像是郑氏要拆陛下的台啊!
“不过郑氏就算要拆陛下的台,也不用出这样的狠招吧?把为自家儿子守寡的媳妇使出去,无论如何都实在有损家族体面。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这件事与郑氏没有关系,是薛氏自作主张。但是薛氏既然依附与郑氏,恐怕是宁愿女儿当郑氏子弟的未亡人,也是不愿意她再嫁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个薛宁澜到底是不是当年赠江孟皋玉臂搁的女子?”
温惠妃沉思不语,慕仪剥了一颗深如紫玉的葡萄,看着翠绿的果ròu却不吃:“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是怎样得知江楚城心中有这么一个奉为神祇的女子的呢?”
“当年闵州十里亭的诗会与会者众多,想查这个事qíng倒是不难。”
“有道理。”慕仪点头,“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声音、手长什么样子,还能找到人惟妙惟肖地去模仿呢?
“这些事qíng,我相信除了起了痴心的江楚城之外,没人能记得那么清楚吧?”
“所以,你觉得薛宁澜是真的了?”温惠妃不动神色。
“只能暂且这么认为了。”慕仪耸肩,终于把葡萄吃了进去,“不然很难解释那么多问题啊!而且江楚城虽然一贯有率xing的名声,却也不至于这么蠢,连自己的梦中人都认错吧?”
“江滢心那般愚钝,这江楚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温惠妃口气不屑。
慕仪瞅着她的眼神闪了闪。
又坐了一会儿,温惠妃便起身告辞,慕仪待她离去之后方唤过一贯心细如尘的瑜珥问道:“你觉不觉得,惠妃方才的反应,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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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了毓秀殿,惠妃的陪嫁侍女锦舟方忍不住道:“小姐,皇后娘娘先前说的那事……”
“闭嘴!”温惠妃立刻打断她,“记住,你什么事qíng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江楚城。听到没有!”
锦舟被神色俱厉的主子给吓到,骇然地低头:“诺……奴婢记住了……”
“还有,这些日子你尽量少露面,有什么事qíng都jiāo给绵柳去做。”温惠妃神色郑重,“尤其是江楚城,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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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在怀疑惠妃娘娘有事瞒着您?”瑜珥低头问道。
“她方才神色不太不对劲。而且她平常不会这般喜怒形于色,今日却有几次都表现出了稍显外露的qíng绪。”慕仪的神qíng在袅袅的熏香里带几分高深莫测,“比她更不对劲的,是锦舟。从我们开始讨论薛宁澜到底是不是赠予江孟皋臂搁的那人开始,她就有点不对劲。隔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坐立不安……
“我记得那个故事里,有一名替那女子传话并替她送上礼物的侍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锦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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