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得俏皮,有公子憋不住闷笑一声,瞥到好友的脸色后又连忙忍住,一时颇为辛苦。
慕仪挑眉,但见裴休元短暂沉默后,亦敛容朝自己长揖:“业无状,冲撞了大小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求她原谅,亦没有为自己辩解,简单得让慕仪惊讶。
“不知者不罪,裴君也勿要自责。”
“小姐误会了,业说自己无状,并不是后悔请教了小姐芳名,而是适才不知小姐身份,问得这般轻率,实在该责。业犯了如此大错,却又一时想不出补救之法,心中茫然,这才呆呆如鹅了!”裴休元直视慕仪,英俊的面孔上一扫方才的呆滞茫然,唇畔含笑,眼眸晶亮,竟是一派洒脱的名士风采。
慕仪此刻才真是目瞪口呆。方才从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便已猜出,此人正是盛阳太守的独生子裴业裴休元,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jīng于翰墨,尤工画艺,才华横溢。其人生xing放诞不羁,曾于酒醉之后笑掷白玉杯,长歌曰:“平生无所求,惟愿得美景洗浊目,美酒润脾胃,美人卧膝头!”
这话亮点在最后一句。
据知qíng人透露,裴业口中的美人并非单指女子,而是男女通杀。而这个知qíng人之所以会成为知qíng人,则是因为裴业在说完这话当晚,便与一美貌少年jiāo颈而卧,他有幸于次日清晨目睹了这对鸳鸯起chuáng梳洗的旖旎场景,而当天晚上,休元君又淡然地收了四个美貌婢女入房伺候……
因着这个典故,裴业得了一个“三美公子”的花名,不时被人打趣。后来有人觉得“三美公子”这个花名实在太花,于是又改唤作“掷杯裴郎”。
然而无论是“三美公子”还是“掷杯裴郎”,都清楚地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恣意率xing又风姿卓绝的裴休元,是大晋万千少女心向往之的梦中檀郎。
但很不幸,这个“万千少女”并不包括大晋第一贵女温慕仪温大小姐。
套话
“裴休元!”有公子轻斥道,投去警告的一瞥。眼前这位不同旁人,若是得罪了她回头怕是难以jiāo代过去。再说了,吴王殿下乃是温大小姐未婚夫君,这世间哪有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妻子的,这裴休元不要玩过了头引火上了身!
裴业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慕仪,竟似她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模样。
“裴君。”姬骞淡淡开口,“美景美酒都是世间至佳之物,合该众人分享,但旁的,请恕本王敝帚自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凛,甚至有人朝裴业投去不赞赏的目光。无论如何,吴王殿下此刻的反应已经是十分客气,相较起来,裴业就显得甚为失礼了。
时下名士虽以风流恣意为荣,方才裴业的一番言行对象若换了别的女子也算不得出格,传出去反倒是一段风流佳话,但若是对着慕仪却绝对不行。且不说她本身高贵的身份,只说姬骞这里,慕仪不是他的姬妾婢女,而是聘定的正妻,未来的吴王妃。对这些名士而言,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真喜欢了直接索要也是寻常,但轻薄人家的正妻却是断断不可,更遑论是母族如此显赫的正妻。
裴业笑意淡去,唇畔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慕仪沉默半晌,淡淡道:“裴君甚是率xing。”看向姬骞,“此间甚是乏味,殿下可得空陪阿仪游园一乐?
姬骞含笑:“固不敢辞。”
众人见状忙与两人拜别,慕仪盈盈一福后率先扭头而去,姬骞瞥也没瞥裴业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的仆婢紧随其后,转眼间都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后。
见人走远,郑清润方叹气道:“休元,今日之事,君过矣!”
有人附和道:“是呀,你没看到吴王殿下和温大小姐都压着怒气吗?得罪了这两位,君前程堪忧啊!”
见裴业仍旧一脸不屑的模样,有人复劝道:“纵是你无心仕途,可太守大人却是在朝为官的!庙堂之事诡异莫测,君勿要为家门招祸才好!”
裴业朝众人一揖:“诸君好意,业知晓了。然今日之事业自认无过,乃是那吴王殿下太过迂腐小气,甚为无趣。这般俗物,倒配不上那出尘脱俗的佳人了!”言罢不待众人反应便领着长随飘然而去,一壁走还一壁吟唱,“美人误托,明珠暗投,奈何,奈何……”
先前开过口的那位蓝袍公子凝视着裴业疯疯癫癫的背影,咬牙切齿:“这裴休元,当真魔怔过了头!”
.
慕仪与姬骞立在一块郑府难得一遇的空地上,确定周遭三十步之内都无法藏匿监视之人后,慕仪面无表qíng地看着姬骞低声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姬骞蹙眉:“你这副表qíng是,什么意思?”
“丁夫人前几日刚下了大工夫离间我们的关系,我这是做给她看的。”她只能确定没人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更远的地方有没人躲在那里观察他们的表qíng就不得而知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不过以自己住的那间遍布机关的屋子来看,这手准备多半不会白费。
姬骞感兴趣道:“哦?她说了什么?”
慕仪一脸冷酷:“我们女人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不让男人知道的,这是行业规矩,你死了这条心吧!”
姬骞:“……”
配合地做出恳切的表qíng,姬骞把昨夜与秦继在青凌江上之事给她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我们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你怀疑,下套的人是……”
“不是怀疑,我肯定是他。”
“可,他怎么知道你会恰好在那天去琼华楼览胜?”
“事实上,我一开始之所以会带你去琼华楼,就是因为我得了消息,赵舜后人会于近日潜入琼华楼窃取太祖御书。”
这么说,他带自己去玩儿不过是顺路而已……慕仪磨牙,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冷笑:“所以,这消息其实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
姬骞一笑,不答反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慕仪挑眉:“去找那个登徒子裴休元套话?”
“阿仪真是聪明。”姬骞赞赏道,“那裴休元素日恣意狂妄,裴呈向来不把大事说与他知。今次想来他也并不知道‘太祖御书已然被窃’的消息,你想办法跟他打探一下真正的御书藏在哪里。”
“可你都说了裴呈不把大事告诉他,问他有用么?”
“试一试,总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慕仪低头,沉默半晌,忽然抬头一脸悲愤:“你利用我去施展这‘美人计’,合适么?!”
姬骞有些莫名其妙,还来不及反应却见慕仪扬手一挥,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他都不自觉怔了一怔。
反应过来后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做什么!”
“我现在对你可恼着呐!演戏得演全套啊!”慕仪一脸悲愤,语气轻快道,“回去之后我立马就可以约见裴休元了,典型的气急败坏之后的破罐子破摔啊!”
姬骞一时无言,慕仪后退几步,双眼含泪,哀不自胜的模样:“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出此下策的哦!吴王殿下就委屈一回吧!”言罢掩面泪奔而去。
姬骞呆立原地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在场上,立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惆怅而去,留给远处的偷窥者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
.
打了姬骞一巴掌之后慕仪神清气慡,回到沁园后立刻命人邀裴公子过府一叙。
见面的地点慕仪效仿万黛定在了沉香水阁,因会见的是男子,婢子在水阁中间挂了一幕珠帘,青玉、琥珀并琉璃串成的珠帘流光溢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裴业应约前来的时候慕仪正在抚琴,他立在水阁外,静听她将一曲哀婉凄切的《相思误》弹得杀气腾腾,唇边含一缕莫测的笑意。
一曲闭后裴业入内一揖:“业见过温大小姐。”
慕仪起身,隔着珠帘裣衽回礼:“裴君有礼了。”
裴业笑意吟吟:“不知温大小姐约业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慕仪语气平淡,“只是阿仪久闻裴君大名,如雷贯耳,今晨与君在湖畔相见却不曾细谈,事后想来颇为遗憾,这才贸然邀约君子一晤,品茗论曲。”
“论曲?”裴业挑眉大笑,“业可不若温大小姐jīng通曲艺。适才大小姐这曲《相思误》的弹法业前所未闻,实在是大开眼界!”
慕仪苦笑:“裴君是在嘲笑阿仪了。”纤指拨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音,“阿仪心有杂念,本不宜抚琴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茴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