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骞那时候是什么表qíng呢?哦,好像是笑了笑,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之后的时间里再没有开过口。她觉得自己惹他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特意去跟慧行师父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他听算是致歉。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跟慧行大师讨教琴曲,搞得慧行大师激动莫名,一曲《负荆请罪》三天不到就练熟了。可是姬骞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露出开心的表qíng,只是轻叹口气,摸摸她的丫髻,温言:“阿仪,你没有错,不需要跟四哥哥道歉。”
“那紫堇姐姐出嫁那天,四哥哥后来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生阿仪的气么?”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姬骞笑意温柔:“是四哥哥自己的问题,跟阿仪没有关系。四哥哥不好,让阿仪担心了,该我跟阿仪致歉才对。”
说着就拿过她的“绿猗”,也弹起了《负荆请罪》。她坐在他身旁,双手捧着下巴看他弹琴,他间或抬头与她相视一笑,似一颗石子落入水潭,泛起阵阵涟漪。头顶的海棠树落下飞花,飘落琴身,飘在他们身上,也飘入她的心底的那个小水潭。
那时候她不明白。他说,那是他的问题。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问题他找不到办法解决。那将永远是他的问题。于是在后来,也慢慢变成了她的问题。
那是他们想方设法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昨夜,在她不受控制地问出那句话后,姬骞明显神qíng一滞,他带几分愕然地看着慕仪,似乎一瞬间陷入了迷惘。他们从前不是没有在人前扮过qíng深意重,但因为彼此不过是未婚夫妻,慕仪人前更是一直谨守端方自持的形象,这种话语绝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在愣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自然是真的。”目光却看向一侧。
她因为这短暂的沉默和他闪避的眼神,全身一寸寸冷了下来。
头抵着车厢板,慕仪自嘲一笑,肯定是这回出来遇到太多事qíng了,搞得她都魔怔了。
果然
马车在下午的时候驶回聚城温府,慕仪简单梳洗过后便去了母亲的房内恭领责罚。
临川长公主一壁煮茶一壁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儿:“我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不周全,连个条子都不留,一个人也不带就跟着骞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名节还要不要?”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长公主摇头叹息:“去把班昭的《女诫》默录一百遍。”
这是惩罚了。《女诫》全篇一千六百多字,一百遍就是十六万字,罚得略过凶残。慕仪却心头一松,无论如何,只要母亲还肯惩罚她,qíng况就不算太糟。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诺。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女儿想请阿母应允,准我入端仪皇后旧居,在那里默录《女诫》,可好?”
长公主疑惑挑眉:“为什么要去那里?”
慕仪一脸诚恳:“自然是为了更好地追思先贤遗风,反思己身之过。”
长公主面无表qíng地和她对视良久,慕仪努力睁大眼睛想向母亲证明自己的无辜和真诚。最后还是长公主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想去便去吧。不过先说好,你想在里面看看或者别的都行,但不许胡来。”
“阿仪怎么会在端仪皇后的屋子胡来呢?阿母多虑了。”慕仪一脸甜笑,直如要渗出蜜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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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端仪皇后旧居,即是端仪皇后随太祖皇帝离家前所居闺房,唤作昭园。端仪皇后年幼时,温氏已是聚城富甲一方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读书入仕,虽不像如今这般显赫权重,却也是福泽绵延的簪缨世家。
端仪皇后乃是聚城温氏那一代的长房嫡女,父亲是一族之长,跟慕仪如今的qíng况倒是十分相似。也因此,她的闺房也是亭台楼阁,雅致敞亮。
慕仪走在回廊上,一壁打量周围景色一壁道:“这地方我还是头回来,环境倒是十分幽静,地方很也宽敞。是完全保留着当年端仪皇后居住时的样子么?”
负责领路的李管事回道:“是。因为当年端仪娘娘留下吩咐,不许动这院子的一糙一木。她在世时还曾回来小住过两次,待到娘娘殡天之后,这院子也一直没人动过。”
“当时这院子一共住着多少人?”
“除了中间那栋二层的小楼是端仪娘娘一人居住以外,其余十二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娘娘的一个傅母、两个贴身侍女、四个可入房伺候的婢子、两个厨娘、两个针黹娘子,再并上四个侍弄花糙的婢子一共十五人。哦,还有十来个跑腿听差、洒扫庭园、做些粗笨事的仆役是不住在这院子里的,只是白天过来gān活儿,晚上去自己的房里睡。”
也就是说,当时伺候端仪皇后的下人足足有二十几个。温氏如今权倾天下,这种规格在煜都温氏不过是寻常嫡女的最低标准,受宠些的庶女若父亲愿意抬举也能够得上,慕仪自己的下人更是这些的三倍都不止,即便是在势力稍弱的温氏其他支族,这样的排场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一百年前,在当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聚城温氏,二十几个人来服侍一个小姐,真真算得上隆重了。
“端仪皇后当年很得昌国公的喜爱么?”她好奇问道。昌国公即端仪皇后之父,当年做主将温氏其中一脉从聚城迁至煜都的第一人。
“这是自然。端仪娘娘美貌倾城,智计无双,不仅是国公的心头宝,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美人!”李管事带着一股骄傲说道,“端仪娘娘的美名,大小姐从前也该听过才对,怎会有此一问?”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qíng,觉得有些奇怪。”慕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而漫不经心,“既然端仪皇后当年名声这么大,总该有人求娶才对。怎会耽误到十七岁还未出嫁?”
史书记载,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时年方十七。一年后太祖于甘留称王,号为齐王,并在称王三日后迎娶温氏,是为齐王后。
李管事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了,许是一直没有寻着可与端仪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前,是定过亲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这,老奴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谈话间已经走到了端仪皇后当年寝居的小楼。李管事将楼门打开:“这小楼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外,一直没人进去过,今次也是长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钥匙拿出来。大小姐只在一楼写字便好,万不要上去二楼。”
慕仪点头应好,李管事再留下四个婢子命她们好生服侍,这才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余紫觞一直跟在慕仪身边,此时方站出来对四婢淡淡吩咐道:“大小姐写字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你们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瑶环瑜珥,你们也留在这里。”
二女行礼称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个婢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敢反驳,只得乖乖领命。
关上楼门,余紫觞才对慕仪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仪转头就将李管事嘱咐抛到脑后,目标明确地走到楼梯开始往上爬:“傅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关于太祖御书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一个跟这件事本该没有关系的人。”
余紫觞紧随其后:“你是说,端仪皇后?”
“对!”上到二楼,慕仪开始左顾右盼,“将御书挂上琼华楼的是她,在上面题字的是她,下命令道御书永远不得离开琼华楼的也是她。”
见余紫觞沉吟,慕仪继续道:“可是为什么要把太祖起兵当晚所作的笔墨挂在千里之外的琼华楼呢?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这种东西难道不该保存在皇宫内更合理一些么?”
顺着屋子走到里面更深的地方,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终于看到了慕仪期待已久的纱帐妆台、高chuáng软枕:“那晚镜华阁雅宴,丁氏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忙着跟她敷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谈过之后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丁氏那晚跟我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以前,是许配过人家的。因着素来有点身份的世家女子,十来岁基本上都已定了亲,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从前听过却未上心。可昨天细思下来才发觉,从小到大,我竟从未听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过婚姻之约。”
余紫觞蹙眉:“也许,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这才瞒了下来?”
慕仪摇头:“那时的温氏也是聚城的大户人家,能跟备受宠爱的嫡长女定亲的人必然也是颇有点身份的。定了亲的妻子跟别人跑了是何等的屈rǔ,对方哪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太祖那时候初初起兵,又怎么敢这么嚣张去抢别人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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