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堂慢慢喝着汤,犹豫地思索。他想他还是应该相信殷晓,他对他不是不好,或者,只是出于种种顾忌才不敢向家里坦白。他应该……给予他一定的时间……
第40章
八月底,各大学校相继准备开学。
今年唐堂他们学校的招生工作做得很不错,除了下面区县农村的学生,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外省市,而学生们的接待工作历来就是开学时的一件大事,平时再闲散的老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要披挂上阵,派上用场。
于是唐堂也理所当然地被抓了差,与另外两个老师一起,负责去火车站等车接人。
接学生是个苦差事。
热、累,本身车站那地方人就多得眼晕,更何况还是在大太阳底下候着。听到广播说火车靠站了便得赶紧亮出牌子站到显眼处,要待这一趟车上的学生们拖拖拉拉都来齐了才能带回校去。
今日太阳倒是不大,但因为气象台早就预报过的大雨一直下不下来,便显得格外闷热。唐堂他们一行人从早上就过来了,只是站着就热出一身大汗。
将近中午时接了一批贵州来的学生,合着隔壁汽车站接到的,一并拉回学校去了。因下午还有一趟陕西方向来的火车,所以这边还是得有个老师留守。而三个老师中一个要开车,一个又因为前两天贪凉chuī空调感冒了,剩下一个唐堂,只能责无旁贷地担任起留守的重任。
同时被留下来的还有两三个帮忙跑腿的学生。师生几个人手一张报纸努力地扇风,扇着扇着,忽地一阵大风卷来,众人齐声叫慡。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阳光不那么qiáng了,天色渐渐转暗。大家松快了一些,一个男生忽道:“唐老师,你看这天。”
唐堂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一大片厚沉沉墨漆漆的乌云,遮荫蔽日,几yù摧城。
“要变天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噼哩啪啦地落下来,顷刻间又变成牛筋粗细的豪雨,打在地上溅起qiáng劲的水花。
“快进去!”
一行人顶着报纸冲进雨中,及至跑到候车厅屋檐下站定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明明是中午,却暗得如同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黑夜中两道紫色闪电狰狞地自天边劈下,稍顷一个炸雷,震耳yù聋。
预报中的大bào雨终于在延迟了三天之后再也承受不住那超qiáng的能量,以倾盆之势急急落了下来。
天空象是破了一个大dòng,一口气下了一两个小时雨势也毫不见弱,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早间的闷热虽因这一场大雨一扫而空,但人们却又从欢喜开始转为担忧,担心起这大雨造成的灾害来。
雨太大,城市排水不畅,街面上的积水急速上涨,已渐渐涨至小腿部位。满街的汽车飞速淌水而过,溅起一阵阵水花。
聚在候车厅外避雨的乘客纷纷议论起这大雨来。有人说附近竹木市场的商家已经开始搬货了,也有人说机场飞机都停飞了,这些消息多少都让候车的乘客们生出些不安:这么大的雨,有些地方也会滑坡吧?会不会进出的火车也要延迟呢?
唐堂也有些不放心,便嘱咐学生:“你们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啊。”说完自己挤进去问列车消息。
果然,因这场大bào雨的缘故,所有列车就地停车待命,什么时候雨停了什么时候走。他们要等的那趟列车现在也被滞留在路上。
据预报说这场大雨持续时间会很长,不是几个小时就能停的。唐堂把这些消息都报告了上去,学校领导也挺人xing化,考虑了一下便让他们几个先回去。
挂了电话唐堂向几个学生转达了领导的意思,又说:“我就不回学校了,直接回家。先把你们送上车吧。”
这么大的雨,报纸已完全抵不上用场。几人抱着头冲上公jiāo车时,俱是湿嗒嗒的一身,头发梢都在滴水。
唐堂帮他们jiāo了车费又叮咛了几句才下车。正想跑过去搭回家的那趟车,却不提防被水下的石梯一绊,一下子栽在地上。
大脚趾忠实地传来一阵剧痛,唐堂知道,肯定是踢伤了。但此时显然不是可以娇气的时候,只能忍着痛先爬起来。
正将起未起之际,一把黑伞遮到了他的头上。唐堂只看到眼前两截裤腿,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男人半弯了腰在看他,神色有些复杂地轻唤道:“糖糖……”
第41章
周立辉。
他比先前黑了,瘦了,一身深色西装,打着黑伞,看着倒也更沉稳了。跟唐堂记忆中那个总是跟他没皮没脸死缠烂打的赖皮宛如两人。
唐堂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更没想到还是在自己跌倒在水中这么láng狈的时刻。要知道无论男女大抵都有这样一种心理,希望路遇旧qíng人时自己能有着最好的jīng神面貌,光鲜亮丽、意气风发,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活得比对方差。
于是唐堂一怔之后连忙尽量自若地直起身来,脚上的剧痛暂时忽略掉,也顺手把额前湿淋淋的头发往后抹去。
“这么巧……来这边办事?”
周立辉注视着他,顺着他的话答道:“嗯。回来……办点手续。”
“哦……”
唐堂停顿着,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他和周立辉之前并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不能做qíng人,做朋友也是够格的。可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有点悲哀,曾经他们那么亲密,现在却已经生疏到相对无言了吗?
两人怔怔对视一会儿,终于还是唐堂先避开视线,尽量自然地道:“那……我要先回去了。”
“我送你。”
唐堂忙道:“不用,我就在这儿坐车——”一回头,却发现那趟车早已出站,开出了老远。
周立辉看到这个状况,便重申道:“还是我送你吧,我车就停在那边。”
这么大的雨,如果此时还非要坚持等车那未免显得太过狷介。唐堂也希望自己能够尽量大方的面对他,犹豫片刻,便终于点点头,同意了。
“那麻烦你。”
周立辉看他一眼,嘴唇动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说‘我们之间你还这么客气’之类的话,但不知怎的,却又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只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回了一句:“不麻烦。”
刚从水里一跨出来唐堂脚上就一阵剧痛,痛得他咝地一声。
低头一看,只见整个大脚趾的趾甲都被踹翻了。刚才是在水里泡着才减缓了一点疼痛,现在一出水,立刻就有血涌出来,染红几个脚趾头。
“怎么会伤成这样?”
周立辉忙让他拿住伞,自己蹲下去检视伤口。刚好唐堂今天穿着双浅色的皮凉鞋,两相对比,越发显得伤势严重。
唐堂对两人的姿势有点无措,忙把脚缩一下:“其实没什么,不怎么痛的……”
周立辉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透出不赞同。“趾甲都翻了还不痛?”站起来看了看四周,选定一个方向。“刚才过来的时候那边巷子里好象个小诊所,走,我们去包一下。”
“真不用。我们楼下就有一家——”
周立辉突然恼了:“你怎么这么——”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可以用这样语气去指责的身份,一下子顿住。
两人尴尬地默了一会,周立辉语气慢慢地才缓了过来。
“这雨水很脏……万一破伤风怎么办。”
唐堂沉默着,过得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跟他去了诊所。
诊所里的医生正倚门看雨,看到他们上门,便赶紧招呼。
妥妥当当的处理完伤口,医生嘱咐:“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注意不要沾到水。”
唐堂看看外面。此刻外头的雨仍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雷电jiāo加,越发壮大了声势。路面上的水已经涨至腿弯来,若是淌水过去,怎么可能不打湿伤口?
周立辉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判断了一下这状况,回头道:“我背你过去,你打伞。”说完不待唐堂发话,几下就把鞋袜脱下,裤脚也高高卷了起来。
“上来。”
唐堂怔了怔,看着他的背有点微微的失神。
他觉得自己应该婉拒,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却还是慢慢趴了上去。
双手搂上去的时候感觉到周立辉的身子也僵了一下,但他却只说了句:“趴好。”说完,站了起来。
这qíng形让唐堂有点慌,“我,我很重吧?”
周立辉淡淡道:“还好。打好伞。”
“哦……”
走出诊所时天色灰黑一片,大雨如注,乌云沉沉地罩在城市上空,厚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下来。而地面上象变成了泽国,积水把低洼处的路面全淹了,大道上车辆也排成了长龙,所有的车灯都开着,一闪一闪,完全是一副末世逃难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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