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迅速消失之后,我才勉qiáng站起来,我纯粹本能地摸摸胳膊腿检查了一下,然后去拣书包,把掉出来的东西放进去,再然后我才注意到我旁边的人,看见有黑人妇女捂着嘴瞪我,大声问我怎么样,然后狂喊救命。
所有的细节只发生在十几秒钟之内。
当好几个黑人兄弟姐妹围在我周围心急火燎帮我打911,帮我擦从手背上冒出的血,甚至让我平躺在人行道上等救护车时,我才发觉身上疼得利害,呼吸不畅,我想起某个因车门轻轻碰撞造成脾破裂当场身亡的人,我以为我要死了。
我在医院里一直呆到晚上8点。这期间我只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帝克和老鲁。我心里非常想翔子,特别是刚进医院的那两个小时内。但我没有通知他,因为等我知道自己没大问题不会死亡后,我认为把翔子叫过来帮不了我具体的事qíng,而且我不承认我有另一层顾虑。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下午有好几个人来医院看我,真的令我感激,人这东西某些时候是挺脆弱的。特别是王芳也来了,她在我眼中比原来更小巧可爱,我真希望她赶紧找一个好样的中国人嫁了,肥水不该留进外人田。还有一个韩国哥们儿,丫曾经两次在厕所里我小便的时候突然拍我肩膀,吓得我直骂,而那天看望我时的黏乎劲头儿,令我不往歪处想都难。
8点钟,我坐在医院椅子上给翔子打了电话。他赶到时眼睛瞪得挺大,焦虑地看我。我问他画画的东西呢,他说请凯文帮着拿回家,他不想拿,拦个车就过来了。晚上当我们回家后,当翔子听我讲述经过,重复医生的忠告,我发现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略微发红。
“怎么了?”我微笑,抓住这个让我内心无比甜蜜的细节,也忘了所有的不快。
翔子也笑笑,他撩起我的衣服似乎又一次查看我的伤qíng,等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常态。
翔子说他这几天不去画画了,在家里陪我。我告诉他我明天就去学校。
第二天我吃了医生开的比较劲儿大的止痛药,就去了学校。不是因为我爱校如家,对试验认真负责。我要去打印外州学校的申请表格,我要立刻转学。
四十一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曾为了混一张党票去听过两次党课。老师说一个共产党员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党的整体形象。当时只作笑话听,现在服气了。在很多特殊的时刻,人们的群体意识远远qiáng过个体意识。
在我被抢劫后的5小时内,我心里有一团憋闷的怒火。我幻想拿着电影里《老枪》那种火焰喷she器把那几个兔崽子烧死,或者真的去买把枪跟他们同归于尽,什么金钱仕途、美女美男都可以不要。然而问题是我连他们的模样都没印象,警察都毫无办法,我上哪儿去找他们。
于是我的恨要升华,不是升华成挽救他们的宽容,而是升华到对“弱智愚蠢,四肢发达、好逸恶劳”的美国黑人的极端憎恶。在那5小时之内,如果我有希特勒的权势,我会将所有的美国黑人放进毒气室。如果我是侵略者我非常乐意搞一场哈林区大屠杀。屠杀对象包括黑人房东老头杰夫;包括曾深更半夜向我要钱,后来与我成了朋友,还告诉我他刚刚“度假”回来,里面有图书馆健身房,就是没有xing和女人的麦克;包括给我做笔录的黑人警察;甚至包括那些事后热心的救助者。
如果有人说这5小时的极端思维是宏观上人xing丑恶的体现,我承认。如果有人说这5小时的仇恨说明本人的自私与狭隘,我只想先让说话者被外族狠揍一顿,然后他来给我表演一下他是如何无私与宽宏的。
5小时之后我平静了,特别是看到翔子后,我感觉到我的命、我的感qíng要比那几个黑鬼的贱命值钱多了。理智上我已经能做到即使给我无上的权力,我也不会滥杀无辜,依然钦佩鲍威尔的个人奋斗,依然欣赏乔丹的jīng湛球技。
但感受不能如理智那样迅速恢复。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因为人不能和“动物们”成天混在一个地方,不转学彻底离开这个环境,我恐惧难消,愤怒难平。
晚上,我还没回来,翔子已经在家等我了。白天时他给我打过四个电话。我对翔子说我已经报名,原来的成绩过期了,我需要考一次托福,并且帝克可能介绍我到中部某学校的教授那里,是他的朋友。
吃晚饭时,翔子不说话。吃完饭,翔子刷了碗,他还是不太说话。我们从地下室爬出来,坐在侯太太后院的台阶上抽烟,翔子依然不说话。当我灭了烟头建议进屋时,戴晓翔开口说:“你如果转学……咱们就分开了……”
“你可以到那边画或者在那边上学。”我脱口而出。因为我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
“纽约是最容易打工的地方都这么不容易挣钱……”
“那你先留这里。反正也是短期的,过两年咱们一起回国。”我不愿意被翔子说服,我一定要离开市大。
翔子不说话了。
进了屋,翔子去找啤酒,他喝啤酒比和喝白开水还痛快。翔子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也没有看他的英语书,更没有画画,他就坐在沙发上喝酒。我知道翔子是做给我看的。我也不理他,但我不会生气更没有反感他的举动,甚至觉得他很……可笑,可爱。也许那个时刻,我坚定的想法已经开始松动。
“我现在回国算了。真的,在这里làng费青chūn、làng费生命,毫无意义。”翔子开始说得振振有词。
“不上学了?”我反驳他。
“上学……cao,到时候病死在地下室里都没人知道。”戴晓翔笑着生气了。
“……”我不说话。
“我算把你丫看透了。”他继续笑着生气。
我还不理他。感觉左膀子又疼,然后起身去厨房倒水吃药。
“我告诉你,你要是转学走了,咱俩这jiāoqíng到头了……”他还是“笑”。
我吃了药,看着已经喝到第三罐啤酒,收集了一肚子气体的戴晓翔说:“不转学了,决定陪你丫在这里直到与黑鬼同归于尽。”
翔子真笑了:“话可说清楚了,我可没说需要你陪我……”
晚上躺在chuáng上,翔子对我说他现在有一万块钱,等周末雇一个人带我们到上州旧车拍卖行标一辆新一些、xing能好的日本车,以后我开着那样的车去学校他就放心了。今年圣诞节他再拼命狠挣一笔,然后赶签证到期前注册入学。
我有些耍赖地让翔子不能碰到我的伤处又必须紧紧地抱我,我要求他亲我,为我口jiāo,要求任何我想要求的动作。
过了几天,我自己在附近的小旧车行里花不到两千块买了个看着挺新的道奇。嘿嘿,从此咱也成有车族了!
四十二
“一九九七年是一个好年,许多人的生活都将改变……”这是我从翔子在图书馆里借回来的磁带上听到的歌曲。
年初,翔子有件特别火大的事qíng。有个六十多岁的美国白人老头非常热爱艺术,对翔子的绘画造诣崇拜得五体投地。老头自己也动笔,他最喜欢体育明星在赛场上的矫健身姿,于是将一些印刷照片送到复印机上放大,之后在复印件上进行创作,再与翔子jiāo流艺术体会。
老头一辈子单身,如今给人感觉很孤独。他给翔子及其他画家看他年轻时的照片,帅得一塌糊涂,只是个子很矮。翔子说老头很有耐心纠正他的英语,和老头聊天感觉英文进步很快。老头请翔子去他的公寓吃饭,翔子很礼貌地带去红酒,老头为他亲自做了意大利面条,拌的沙拉,还做一个他刚学的“中国菜”。
老头父母是意大利人,他对翔子讲很多关于意大利的风俗礼节,又说意大利朋友与朋友之间行贴面礼,甚至亲嘴礼,他要和翔子示范这样的礼节。翔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qíng形下被老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还摸了一把下面。
翔子回来对我这样说:老王八蛋!他妈的老同xing恋,混蛋……我理解翔子气愤那老头辜负了他单纯的信任,利用他对此类事qíng的不敏感,欺负他作为街头艺人的弱势而胆大妄为。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脱口而出他妈的老同xing恋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被老太婆骚扰后不说他妈的老异xing恋之类的语言?我们如今的状态以及未来的状态难道不就是他妈的小同xing恋与老同xing恋的区别嘛?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既然我能够时常产生混乱与yīn影,为什么翔子就不能,我们都必须经过学习先做一个有普通qíng感与基本人xing的大众式庸俗人物之后,才能慢慢成为一个“坚qiáng又勇敢的特殊人材”。
接着,发生了一件非常值得一提却小得不能再小的事qíng。先说明一下,那辆道齐在我手中没捂热乎就被我给遗弃了,因为我发现它冷却系统、自动排档系统都有问题,如果想要那车好开,必须再投资一千块,而且就怕是个无底dòng。我是自己登报卖的,卖给一个西班牙人,结果还赚了五百块钱,我很是得意一番。被抢劫的yīn影一直在心中笼罩,但有翔子的“万丈光芒”照耀,我每日只带着警觉与厌恶的目光,就可以继续穿梭在哈林区的大街小巷中。
52书库推荐浏览: 筱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