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啊——这是他开解自己最厉害的法宝。往往一番思想斗争后用此法宝净化一下心灵,顿时又心安理得,继续过他的小日子。
窗外零星的鞭pào一整天都没有停过,刷碗时也看到对面xing急的小孩在放礼花。
自从买了电脑,乔慧臣差不多就有两三年没看过chūn节晚会了。连重播的也不看。虽然这是全国人民过年的一道大餐,但越来越俗套的节目还是让他放弃了与民同乐的机会,吃过饭就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网页。
网上的人跟平常还是一样的多,大家互道新年快乐。乔慧臣惊讶地发现原来中国竟有那么多人和他一样愿意放弃与民同乐。
进了常去的论坛,开始如常的灌水拍砖。今晚的热贴是一首诗:万里长城十亿兵,
国耻岂待儿孙平。
愿提十万虎láng旅,
扬刀跃马入东京。
乔慧臣一看内容就来劲儿了。
这诗其实不新鲜,早在三四年前就在网上引发过一片讨论热cháo。但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一代成长起来的网民们大多数还没见过。下面的跟贴有赞的有弹的,赞的说他够豪气,扬我中华之威;弹的说这种诗空有气概而无实质,纯属误国。闹哄哄一片,争得好不热闹。
乔慧臣加入进去,正噼哩啪啦地敲着键盘,下面的QQ忽然跳动起来。
一个陌生美眉的头像,点开一看,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什么‘你好,可以聊聊吗’,简简单单的就四个字:我是刑锋。
……
乔慧臣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开始立刻发挥作用。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太可怕了,到底他乔慧臣还有多少通讯方式是刑锋不知道的?
“你电话关机了,这是我侄女的QQ。”
乔慧臣咦了一声,连忙去看手机。
果然因为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
乔慧臣把电充上,回到电脑前发现那边等不到他的回音,不耐烦起来。
“怎么不说话?”
“说话。”
连句‘在吗’都不用问,就可以确定自己人在电脑前,想装出挂机人不在的假象都不行啊。乔慧臣因为男人对他的透彻的了解显得有点丧气,同时也哼了一声。
我不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真是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两个字就bào露了其霸道的本质。
不想屈服于男人yín威之下,乔慧臣想:gān脆就当没看到好了。反正他又没有千里眼,等个十几二十分钟之后再抱歉地跟他说刚才在洗澡。
嗯,就这么办!
刚打定主意,QQ又闪动起来。
“乔慧臣,你在打洗澡的主意吗?!”
噗——
喷了一显示屏的水。
手忙脚乱地就去扯纸来擦屏幕,一边哆哆嗦嗦地想:太可怕……太可怕了……刑锋这个人还算是个人吗?!是不是我惯用的谎话都已经被他掌握了……?
不不,别慌别慌,乔慧臣定定神儿。
乔慧臣,你当面对人说谎都可以不打糙稿,何况现在是对着电脑说谎呢?镇定!
于是,眨了眨眼睛先想了想,先发了个表示无言的‘……’过去,对刑锋的小人之心深表遗憾和愤慨。
对方很快就发了个‘?’过来,乔慧臣没理他。开动脑筋,想着要找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
找借口还不容易?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眼睛一眨就想到一个。
“刚才厨房那边有动静,我去看了一下。”
刑锋这个人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说‘有事走开了’还不能打发。还非得讲出具体的理由和qíng节,越详细越好,幸好我乔慧臣是修饰细节的高手。
“怎么回事?你关好门窗了吗?”那边立刻开始关切地发问。
乔慧臣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虽说是位于五楼,但因为下面三层都隐在一道石坎下的缘故,他这五楼相当于正常楼房的二楼。技术高明的小偷完全可以从后面通过厨房的窗子爬上来。
“不是小偷。”哪个小偷会敬业到这种程度,年三十儿地跑来偷东西啊!“可能是老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乔慧臣可以想象刑锋坐在电脑前满面黑线的样子。“明天就去买点老鼠药!”
乔慧臣嘿嘿一笑,很乖巧地回了句‘好’,然后就开始随便扯了起来。
乔:“年夜饭好吃吗?”
刑:“还行。”
乔:“红包损失了很多吧?”
刑:“也没有,家里就一个小侄女。”
乔:“怎么没看chūn节晚会?”
刑:“没劲。”
乔:“陪你父母看嘛。”
刑:“……”
刑:“待会儿再出去陪他们。你在gān什么?”
乔:“和你聊天啊。”
刑:“……”
刑:“聊天之前!”
乔:“哦,上网。”
刑:“晚上吃了什么?”
乔:“饺子。”
刑:“一个人?”
这不废话吗?
“嗯。”
刑:“那你冷不冷?”
乔慧臣翻了个白眼,老大,你今早才离开重庆呢,还不知道这边的温度?
“不冷,电暖炉开着。”
“……我是问你心里冷不冷。”
……
乔慧臣后来想了很久,自己那一刹那的茫然到底因何而来。
是因为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而自己一个人孤灯长夜?还是因为在这个传统的、特定的团聚日子,于是平时的寂寞一下子扩大了十倍?又或是因为本来以为已经习惯了的这种生活却被刑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給扰乱了心湖?
一下子闪了神儿,半天没有恢复过来。
等他清醒了,简直有点愤怒了。
老子心qíng刚好了一点,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么深沉的问题啊?
视线能够重新聚焦的时候,屏幕上那行字微微闪烁着,仿佛可以看到刑锋在那头轻轻的叹息。
“乔慧臣,这种清冷的生活,真的就是你要的吗?”
第13章
乔慧臣这个年没有过好。
刑锋最后那句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虽说当时并没有怎么的,但方才提起的兴致已经全无。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眼泪就缓缓沁了出来。
这种无名的委屈最让人痛苦。
也没有因为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觉得心酸。平时不如意的事qíng当时一笑而过,以为自己也没有怎么在意,但其实一点一点都积存在心里,日积月累,只需一个触机引发,三岁时遭遇的龌龊事都清楚地想起来。
童年实在不堪回首,而前景又十分堪忧。
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至老、至死,他都只是一个人。
没有人跟他有关系,他是独立的、孤独的、无援的、孤伶伶,一个人。
每逢节假日,别人一家团聚的时候,陪伴他的只有冷清孤寂的夜晚,而那种冷清,是他无论怎么调适自己的心态都不能够适应的。
一个人。
这三个字让他不寒而栗。
年纪老大,终于觉得屋子静得出奇,静得连耳膜都开始不适,于是渐渐不能忍受那种静寂,开始随时随地开着电视听着人声,或是学会喃喃自语,等到别人开始以‘乔老头’这种称呼来称呼他的时候,也许会养两条狗,视它们如亲子,每天把它们当成谈话的对象。可以想象,那通人xing的褐色眼睛会温驯地看着他,也许狗儿也知道主人是寂寞的吧,于是安静地坐在他身前听他说话,又或是舔舔他的手,以示安慰……
等他老得走不动了,也许会搬去老人院吧。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急病死在家里,死了几天尸体发臭了都没人发现也不一定。狗儿们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倒地不起,围着他低低呜呜地叫,但不管它们怎么舔他他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晚会的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宣布:“……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没人听他废话,都放鞭pào去了,即使还有坐在电视机前的,电视的声音也被那四面八方响起来的鞭pào声给掩盖住什么都听不到了。鞭pào声一阵响过一阵,烟雾迷蒙。虽然关着窗,但空气中硝火的味道还是一丝丝地钻进来,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礼花满天。
在这个普天同庆欢声笑语的夜晚,窗外的热闹喧哗是不属于他的,乔慧臣蒙着被子失声痛哭起来。
换作平常,刑锋也许不会故意去揭乔慧臣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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