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彻眼神一黯,低下头去。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这小子莫不是被水淹昏了头?
一时熬不出姜汤,便先沏了杯热茶来应急。
景彻喝过几口,忽而呛到,牵动了旧疾,竟生生咳出半盏血来,将原本鲜嫩碧绿的茶汤染做一片殷红。
之谦大惊,连身体都僵住,竟已不会动。
众人更是一片兵荒马乱,七嘴八舌的劝说,安慰,关心……话都是好话,只是太乱了,听到耳朵里便只余烦躁。
“好了!不要吵了!”景彻好容易顺过气来,略带沙哑的嗓音十分虚弱却有难言的镇摄力,看大家都静下来了,才走到之谦面前:“早点换身衣裳,喝碗姜汤,天寒,湿气入了骨就散不去了。”
手指试探着伸出来,很想去触摸那张寒玉似的脸,到最后,还是放弃。那双眼睛,如冰魄,怔怔的盯着他,有无限的哀恸与苍凉。
是在怪他不该出现吗?已经放弃的人,是不该再出现来打扰别人的生活的,他说:我可从未求过你救我……是责怪吗?怪‘他’自作主张,从不顾及他的处境与立场,他的生活又被自己搅乱了吧!
之谦仰起脸来往上看,他真的瘦多了,原本下巴就尖,如今脸小得只怕是用自己的手都捂得牢。沾湿的月白深衣略微有些透明,显出锁骨的轮廓。之谦清楚的记得,当年的他,身体有完美的线条,皮肤是好看的麦色,每每让他心动羡慕不已。
然而变化最大的是眼睛,曾经清透到不见半点萦绊的目光,如今盛满浓到化不开的郁……是他的错吗?如果不是他,王景彻,便永远是滑过这世界的风,骄傲,随xing,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何之谦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去的。风大,外裳已经chuī得半gān了,内里却还是湿的,包裹着冰凉如死的身体,一步步走过,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淡淡的印。
青青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催促厨房去烧水,之谦却像是傻了,木呆呆的任她摆弄。
“怎么样?水有没有太热?”
不出声,之谦只僵硬的摇了摇头,水气氲氤着扑上来,却熏不出去脸颊上的苍白。青青看到他指间有血色洇出来,用力掰开却见掌心已被指甲刺得血ròu模糊。
“怎么会搞成这样!?”
“不知道!”之谦茫茫然抬起头,又摇一摇,他说不知道!
青青回过脸去,眼泪一滴滴落在湖蓝绉纱的裙上。
一直泡到全身的皮肤都发白皱缩才醒过神来,一个人卷在被子里,抱膝缩在chuáng角。好在青青善解人意,也不来烦他,就由他这么着独坐到天明。
再后来便生病了,来势汹汹的发烧,全身上下有如火炭,青青汲了井水来,将汗巾沾湿敷在他的额上降温。
之谦烧得眼眶发红,神志却是清醒的,一手执了她的腕,道:“那日的事……”
青青不敢看他,只低了头:“那日的事,那日便了了,如今还提出来做什么!”
之谦默然。
第6章
王景彻是一贯拿白眼相向的人,如今没来由的有个人竟得他青眼有加,自然,大家都疑惑了。
那个叫何之谦的,论人品,不见出挑;论文才,未列经传;论家世,更是不知要排到什么地方去,唯一还拿得出手的便是相貌了,只是男人,做为男人……开始时还忌惮着景彻不敢多做置评,再后来眼见着王家别院里再无什么动静,一下子都炸了锅。
本来一个男人拿当给别的男人上,就该死;如果一个男人想拿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被看出来,那是双料的yín恶,直是十恶不赦的罪名,就连骂,也是要有一定的架式的。需斜睨着眼,压低了嗓子,先絮絮的说一阵,试探着打听对方知道了没有,知道了多少,然后发现原来都是同道中人,慡xing又开诚布公,打开天窗说亮话,拍着腿感慨一番。
幸而之谦住得僻远,村夫野妇传不来如此风雅的是非,倒省下青青不少治家的麻烦,只是偶尔遇上早年闺阁里的姊妹相会,却总有人似有若无的提及,也只得佯装不知,回过头去,硬生生咬碎满口银牙。
王铭彦前些日子一直出门在外,回来的时候已是满城风雨,哪里还坐得住,招了辆马车便寻过来了。
这等桃色是非搁在什么人身上都好信,只有之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何家的府第能有多深,铭彦冲得急,几步便冲进了书房去,之谦来不及收拾,当年景彻留下的那幅字便尽数落在了铭彦眼里。
“这字!是王景彻的笔墨啊!”铭彦大吃一惊,这几个句子,近日里在城中流传甚广,只可惜是都是单句,曾有人出huáng金百两买齐四个单条,想裱成一幅整的,却无奈有价无市,如今竟让他在之谦家中看到一纸齐全的,而且是完完整整原本写就写在一起的。
“这字,是我写的!”之谦淡淡看他一眼,不动声色。
“怎么可能!”铭彦拿过来细看,这字他曾在别人那里看到过,当时做好做歹的借了来,自然是看得十分仔细经心,只差没将眼珠子fèng到字上去,一点点细微的运笔都是烂熟于心,现在他手上这幅,一分儿不差,就是王景彻的亲笔。
“你不信?”之谦微微转过脸,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我写与你看!”
一抬手,便是一个‘冷’字,从形到意,自起势到运笔,全无半份相差!
事实摆在眼前,铭彦自然不会再怀疑,只是一个劲的惊讶: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之谦在心底冷笑,这些字每日都要临上百遍,若再不像,倒奇了。
青青一听说铭彦到了,便急匆匆跑过来,看到主宾相谈甚欢,这才放下心来。
“嫂子,越发漂亮了啊!”铭彦生xing跳脱,思维变得快,刚刚一打岔竟忘了此行的初衷。
“作死!”青青嗔道。
“得地?倒要我说实话啊?”
“你这张油嘴,洗洗倒好炒一斤咸菜了!”
“嫂子太没诚意了,兄弟我难得来,竟只让我吃咸菜!”铭彦假哭,委屈之极。
青青道:“你要吃什么?自个去到厨房里去挑。”
终于骗得铭彦出来,转到个无人的角落,青青一把拉住他,正色道:“外头那些个疯话,可不许你在他面前说。”
铭彦一呆:“这些话,嫂子也听说了吗?”
“总有好事儿的,我有什么办法?”
“那这事……”
“这事儿是真是假,有与你有何gān?再说,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可是这等不甚的?”青青冷眼看他。
“自然不是。”铭彦赶忙肃静颜容:“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瞒过他便好,我只求他不知道,不伤心,旁的,我才不理会。”青青黯然。
铭彦也叹气。
第7章
青青蹒跚走回厨房里,只觉得有一点脱力,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四肢百骸像是抽去了支撑。
“夫人,今儿个,王家少爷也在这里吃午饭吗?”灶上的小姑娘楠凤一边洗着菜,一边问。
“对,你多烧一点饭。”
“对了,夫人,凤听说前些日子城里也来了个王少爷,俊得简直不像人,是真的吗?”少女心事总怀chūn,这样的旎丽故事,纵然是说着说着就羞红了脸,也是藏不住。
青青警觉起来:“你都听说了什么?”
小姑娘没留心自家女主人的变化,仍自顾沉醉着:“我就听说啊他是有名的贵公子,生得清俊又和气,过扬州的时候,城里面的男人都不敢出门,说是同他一比,就都成石头了。“青青这才放下心来:“他么,是的啊!”
“我就想不通了,通共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人好看又能好看成什么样子啊?说起来,夫人见过那位公子么?”
“见过的!”
“好看么?”楠凤顿时兴奋起来。
“那是自然”
“比……我们家少爷还要好看么?”楠凤小脸一红。
“不一样的。” 青青有一点失神,之谦的五官是看得见的,jīng致的眉目,挺直的鼻,没有一分多余,俊秀却毫无媚气;而那个人,是看不见的,他站在那里,便是一道光,你只看得到亮,却看不清面目,那是一种风骨与意境,超乎于言表。
“夫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楠凤嘟起小嘴,撒娇……青青醒过神来,淡淡一笑:“你觉得少爷很好看么?”
“那可不!”楠凤一本正经道:“少爷可是凤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桔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