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鱼眼中的众人,大都冷漠着千人一面的脸,僵硬的与他擦肩而过,就像彼此身处在不同的空间。他常常会有这样的错觉,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被关在玻璃墙内的玩偶,舞台升高,追光灯打到,他就此被定住,无所遁形。那墙外密密层层的围观者,他们不带感qíng的注视,冷冷而来,看着他……慢慢崩溃!
这是一种漫长的恐惧,近乎折磨!
他大声疾呼却得不到回应,他孤立无援地苦苦支撑,即使无力也不肯倒下,因为他是游亚鱼,他有宿命的傲骨。
一滴冰凉的水珠从九天之上落下,滴到他的额上,然后顺着鼻翼往下,消失在嘴角。
下雨了……亚鱼茫然的仰起脸,天空是浑浊的黑。
虽然是暖冬,但雨水落下仍带着几分寒气,路人尖叫着四散逃窜,街上的人影渐渐稀疏。
只有亚鱼依然昂着头,冰冷的水滴笔直的砸到眼睛里去,有一种热辣的刺痛,再流出来的时候也带上了一点温度。
下雨了,真好!
当雨水肆nüè满脸,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出来,哪些是流下的泪了呢?于是他也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他,并没有哭。
记得六年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bào雨如织的黑夜,他从家里跑出来,孤零零的在路边缩成一团,伤心的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那是他第一次被妈妈打,因为不肯去上学,因为不肯去学那门古怪的科目——我的家庭。
想不到事隔多年,一切都没有变得好一点,他依然是一个人,孤独的穿行在这凄冷的雨夜,找不到,一个足以依靠的对像。
“是不是,不管我呆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来找我?”
为什么会这样?林尔奇,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你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却不肯遵守!
现在的你,究竟呆在什么地方,要如何去找你,谁来告诉我?
夜愈深,雨却也越发大了,好像天河泄了一角,无边无际的狂洒。
亚鱼从里到外都被浇得冰透,连胸口都感觉不到一点生气,像一只木偶,僵硬的,在雨中穿行。
亚鱼……
极轻极轻的一声呼唤,穿过雷鸣般的雨声,在这黑夜里慢慢扩散。
游亚鱼……
极微弱的,却清晰,带上了这夜雨的水气,微微翕动。
亚鱼机械的转过头去,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来。
不远处,在街灯照不到的yīn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bào雨如织,模糊掉一切的景物,亚鱼看到他额前蜿蜒的黑色湿发,脸色苍白如纸,却有异样的微光在眼中闪烁,鼓舞欢欣,由衷喜悦。
尔奇?
他艰难的颤动嘴唇,好像这两个字,有世间最难的发音。
雨,倾泄依旧,jiāo织成网,阻断空间与时间。
那一刻他们隔着层层雨帘相望,一切都淡去,天地洪荒。
“你,没死吗?”
亚鱼的声音轻不可辨,像是害怕会惊醒某个梦幻。
尔奇忽而微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前:“看,它还在跳。”
在下一个瞬间,一记重拳仰面而来,尔奇踉跄了几步一跤坐倒,惊诧的抬起头,雨水倒灌进喉咙里咳嗽不止。
“你这个混蛋!”一声咆哮的怒吼,挟着风声雨声而来,这一脚踢到身上时却没有想象中疼痛。
“亚鱼!?”极温柔的声音,疼痛而怜惜。
亚鱼忽然间顿住,脱力跪倒,喘息:“下一次,不许这样!”
“好的!”
“下一次,就算是送死,也要带上我!”
“好的!”尔奇脸上有最柔和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抚过亚鱼cháo湿的发尾,将它拢到耳后。
傻孩子,如果明知道是送死,又怎么舍得带上你。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简单披了一件衣服,在这风雨夜,抱做一团,相互取暖。
“我在他身边活了这么多年,他的习惯多少都知道一点!所以早就将堂口里电梯讯号调换过,他们以为我在1号电梯,而事实上我在2号!好在这间堂口一共只有两架电梯,平常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到。”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靠得近了才发现尔奇身上脸上好几处擦伤与烫伤,而左腕上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透过潦糙的包扎渗出血丝来。
“本来是担心他们来找我,所以刚一炸完就从电梯上面爬出来,那时候通道里全是烟和火,烫到几下也是免不了的,那时候我只希望他们能当我死了,就割开手腕洒了很多血下去,想不到他们看都不看就走了,还真是làng费。”心神镇定放松下来,尔奇的脸色却愈加的苍白,jīng致的嘴唇泛出乌紫色,整个人在寒风中发抖,摇摇yù坠。
亚鱼一听,火气又升上来:“你受了伤还跑出来做什么?下这么大雨,不要命了么?”
“我只想来看看你!”尔奇再一次被吓到,手足无措的睁大了眼睛:“我想来看你,和你说声——晚安!”
“你!”亚鱼气结,清晰的听到自己脑中有一根弦叭的一声崩断,再回首时,却只有无奈的笑,是宿命么!就算是吧,最好纠缠一世不休。
夜深雨急,亚鱼只担心自己家里还被人监视着,想来想去只有去打扰邢望,他家的豪宅地处偏远,而且保安严密。
三更半夜被人从周公面前生生扯开,邢望正一肚子怨气,却见这两人相互搀扶着láng狈的走进来,全身上下都滴着水,一阵一阵的打战。当下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仰天长叹一声,指使管家整理房间,寻找gān净的衣服来给他们换洗。
“我们……”亚鱼整理思路想要解释点什么,邢望却十分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摆一摆手说道:“明天吧!都睡一觉,明天再说!”
也好,都先睡一觉吧,疲惫到几乎要崩溃的灵魂,只有睡眠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尔奇坚持要亚鱼先去洗,硬拗不过,亚鱼只能先匆匆去泡了一下。等尔奇浸去寒意,处理好伤口出来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爬上chuáng兀自睡了过去,背对着,脸朝向墙壁,头发湿漉漉的蒸腾出热气,脸埋在枕头里面,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尔奇站在chuáng边,不自觉视线变得模糊,用轻颤的手指为他脱去鞋子,掖好被角,便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背靠着背,像是一对两小无猜不知时日长久的少年。
朦胧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亚鱼忽然翻过身,将手臂横到尔奇的胸口,尔奇蓦然惊醒,身体瞬间变僵硬。
“晚安!”他将头摆在他的后颈,睡意沉沉的说出这两个字。
“晚安……”睡梦中的人听不出声音的颤抖,尔奇感觉到有水滴从自己的一只眼睛里流出来,然后穿过另一只眼睛滴下,浸润到枕头里。
一整夜,他闻到他湿发里散发出来的气息,极清淡的汗味,拌合洗发水的味道,沉睡无梦。
第20章
第二天,当亚鱼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窗外一角晴空,纯净如洗。亚鱼小心翼翼的从chuáng上跳下,拉开窗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bào雨过后,一切都像洗过一样gān净,屋檐上仍有水滴落下来,划过眼际的瞬间折she阳光的璀璨。
亚鱼回过头去看仍在熟睡中的尔奇,侧身紧紧的抱着一chuáng被子,嘴角边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以男人而论,他有着极jīng致的嘴唇和下巴,亚鱼很少关注别人的长相,如今细细看去,也不觉砰然心跳。
阳光穿过窗帘的fèng隙she到尔奇的眼睛上,他微微皱了皱眉,翻过一个身去,亚鱼慌忙把他把窗帘拉好,轻手轻脚下楼去。
“邢望!”邢家实在是幅员辽扩,亚鱼三转两转就迷了路,只能无奈的救求,那声音却仍是异常欢快的。
“你直走,下楼就到了!”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亚鱼也不细辨,只乖乖的照做起来。
“邢望,我跟你讲……”亚鱼顺着楼梯一个转向,忽然惊愕的截住话头,楼下,大厅里,能到的人,居然全都到了!
亚鱼这才惊觉,他这一个晚上居然忘记同家人联络!
“哦,老板娘!”心虚的对上老板娘红红的眼眶,亚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哎哟喂,我的心肝宝贝啊!你到哪里去了嘛,你让我心疼死了啦……”游兰兰一头扑过来,亚鱼同第五正头上齐齐挂下三条黑线。
“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哦!”亚鱼奇怪的看了邢望一眼,总觉得他脸上有异乎寻常的凝重。
不过亚鱼还是拿出老大的样子来,镇定心神,细述详qíng,大家脸上的神qíng也随之开始渐渐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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