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对田君培说:“看起来这跟张家口的烤全羊做法差不多,不过那边零下二十多度,只能在室内烤,腥膻气跟炭火的味道搅在一起,有点儿影响食yù,还是这里好,可以边烤火边吃,空气也新鲜。”
田君培笑道:“以安是美食家,这城市再偏僻的角落哪家餐馆好,哪里咖啡地道,他都最有发言权。”
冯以安对此颇为自得,“别以为这一带荒凉,其实很有几家好餐馆,光这个果园就还开了一家叫桃源,走的是高档路线,做jīng致的准扬菜,生意也好得不得了,下次我们去那里吃。”
等厨工终于宣布烤好时,大家早已经被香气刺激得食yù大开,不论男女,全都站起身,持了刀叉开动起来,除任苒之外的几个女孩子吃得尤其豪慡。
田君培注意到,任苒仍然吃得不多,可是她的态度落落大方,没有一点装矜持的样子。
等全羊吃得只剩一副骨架,他们再转移到旁边封闭的餐厅里,圆桌坐上,开始喝酒,吃羊汤火锅。
田君培顾虑着等会儿要开车,谢绝喝酒,但冯以安不容分说,便给他倒上,笑道:“最近你忙旭昇的事辛苦了,难得出来,别扫兴好不好,大不了把车放这里打出租回去。”
“这荒邻野外,又下着雪,哪里好叫出租车?现在查酒后驾驶很严格,以安你别害我了。”
任苒拿过茶壶,将自己的杯子倒满茶,笑道:“君培你喝吧,我不喝酒,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好了。”
冯以安喝彩:“还是任小姐慡快。”
大家尽欢而散,向停车场走去。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任苒接过田君培递给她的钥匙,走向停在车棚下的他的奥迪,却怔了一下,只隔了一辆车的位置,停的是一辆两门玛莎拉蒂跑车,上面尽管覆了薄薄一层雪花,可是仍然看得出是十分打眼的鲜红色,挂着北京牌照。先走过来的冯以安正与一个穿着黑色裘皮外套的高挑女子打招呼,任苒一眼认出,那人是贺静宜。
不等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贺静宜也看到了她,一脸讶异地叫道:“任小姐,你好。”
任苒手扶车门回头,田君培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再度露出当初在J市收费站外面对众多警察时的那种让人惊讶的浅笑,有一点儿疲惫,有一点儿厌倦,又有一点儿说不出来的满不在乎:“你好,贺小姐。”
贺静宜马上撇下冯以安大步走过去。
田君培看出她们有话要说,自觉拉开一段距离,冯以安一把拉住他,小声对他说:“这女人就是亿鑫负责中西部投资的副总贺静宜,你的朋友很神秘啊,居然认识她。”
田君培没有说话。他并没喝过量,保持着敏锐的判断能力,当然马上断定,曾在J市现身的那位陈华,肯定就是亿鑫的大老板。他想,要是冯以安知道这一点,恐怕会更觉得任苒神秘了。他再看一眼那边,任苒与贺静宜面对面站着,贺静宜说了一句什么,任苒耸耸肩,似乎只是一个无须回答的问题。
冯以安同样注视着那边,摇摇头,“贺静宜跟修文以前就认识,她来过一次安达,架势摆得活像女王巡视殖民地,可是在任小姐面前,她的姿态好像放得很低。”
确实如冯以安所言,任苒个子较贺静宜矮一点儿,衣着简朴,但神态气势毫不弱于对方。不管贺静宜说什么,她都简单几个字作为回答,到后来贺静宜再度开口,她只摇摇头,便拉开车门,是一个明显结束谈话的示意,贺静宜却似乎若有所思,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田君培坐上车子的副驾座,任苒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于,率先将车开出了果园。
车外夜色深沉,雪花洒洒扬扬,越下越大,有铺天盖地的势头,路上的车辆都缓缓行驶。
田君培找着话题:“今年的天气确实有些反常。以前我只在北方看到过雪这种下法。”
“是呀,我以前在这边住过两年,也没见过持续时间这么长的降雪。”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只听得到音乐舒缓地响着。
“碰到那位贺卜姐,你似乎不大开心。”
任苒凝视着前方道路,停了一会儿才说:“倒也说不上。在这个城市也能碰上过去认识的人,有点儿……意外。”
“我讲一点儿自已的往事你不介意吧?”
她不愿意气氛凝重,开玩笑地说:“只要不是qíng史就行。”
田君培不禁失笑,“我的qíng史乏善可陈,不值得拿出来讲。我二十二岁大学毕业那年,考取了北京名校的法学研究生,同时通过了号称最难考过的司法考试,当时真是意气风发,觉得世事尽在掌握。”
任苒的父亲是法学家,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司法考试需要把三十万字以上的法律条文熟记下来,并且需要熟知经典案例,法理,法律文书写作要分析各种各样边界模糊的案例,以前一度通过率徘徊在10%以下,号称最难并非夸张,而且田君培还在同一年考上名校法学研究生,那个难度可想而知。
“这绝对是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啊。”
“不仅如此,兼职时我已经代替律师完成大部分工作,回到W市后,我正式执业当律师,接连办的几个案子都很顺利,有人恭维我是难得的法律奇才,我也越发年少轻狂起来,后来所里让我接了一个重要案子,一家小公司的总经理被控贪污,但是他的公司只是在当时体制下挂了集体招牌,实际是个人企业。我研究了所有资料,做足功课,自信满满地告诉他,官司很有胜算。主任信任我,甚至请来记者,全程关注这起官司,预备做一个宣传,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任苒在银行工作过,对此略知一二,“涉及体制问题,结果很难说。”
“话是这样说,但我确实没能给他做出最有力的辩护,他被判入狱六年,我告诉他,我们还可以上诉,不过他已经失去对我的信任,换了律师,是我们所最qiáng有力的竟争对手,上诉到高一级法院,获得了无罪判决。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有多受打击。偏偏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经常会在各种场合碰到他后来的那位律师。”
“然后呢?”
“我郁闷了好长时间,突然在有一天明白了,墨菲定理在什么时侯都是通用的,蛋糕掉下去,有奶油的一面着地的可能xing较高;在你不确定的时候,你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发生的概率最大,至于你最不愿意碰到的人,肯定会时不时出现在你面前,提醒你的失败。”
“我猜,你这样想了以后,可能反而不会再那么频繁碰到那位律师,或者碰到了,也只当是再平常不过的相遇,最后根本不会再介意。”
“没错。我需要那样的提醒,让我避免犯同样的错误。希望你别认为我在说教。”
“谢谢你,君培,我有时大概的确需要一点说教。你也看到了,我定居在这里,确实想避开某些人、某些事,可是回避……”任苒微微笑了,摇摇头,“真的一般都不能如愿。”
“其实你给我的感觉,是不介意碰到任何人。”
任苒长久沉默之后,稳稳握着方向盘,将车停在一处红灯前,轻声说:“希望有一天,我会有那样的坦然。”
第十六章
回家以后,任苒站在二十八楼的卧室窗前看下去,这时已经是深夜,天色暗沉,雪花在寂静无声中飞舞盘旋,脚下这个城市披着银装素裹,显现出一派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宁静景象。远远近近,入目全是一片白雪皑皑,并且越积越厚,仿佛永远不会停止。路上车辆稀少,路灯昏huáng,寥寥几个夜归人撑伞艰难地走着。
这种天气,当然很适合早早上chuáng,拥被看书,然后酣睡。可是任苒没有一点儿睡意,盘旋于心中的全是刚才贺静宜与她的对话。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她淡淡地说:“和朋友一块儿过来吃饭。”
这个明显避重就轻的回答让贺静宜疑惑地打量她。她并不理会她的目光,反问:“贺小姐,你是过来出差吗?”
“去年九月,陈总突然决定进军中部省份,我提jiāo的投资计划得到他的认可,所以派我过来全权负责这边项目。”
“祝贺你。”
“谢谢。我想陈总并不知道你在汉江市吧。”
“我在哪里跟他没有关系。”
贺静宜审视着她,目光锐利,语气却十分和缓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也许是你不希望我在他面前提到你。”
她笑了,“彼此彼此。再见。”
贺静宜毕竟忌惮她,“等一下,有一个消息我可以告诉你,陈总年后的行程已定,他会来汉江市,主持几个重要项目的签字议式。”
她没有再回答。
当然,任苒不在意遇到贺静宜,但她现在并没有面对陈华的坦然。
他是来主持亿鑫的项目发展,并不是为你而来——然而这个说辞安慰不了她,她从来做不到揣测陈华的行为,却不会低估他的坚持。
汉江市是中部最大的城市,你和他现在完全在不同的圈子里,相遇的可能xing很小——这个想法来得比较实在。
而且,她有充足把握,贺静宜绝对不会贸然对陈华提起她。
这一年,任苒留在汉江市过chūn节。
任世晏打电话,没像往年那样让她回家团聚,反而嘱咐她不要回去,她担心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任世晏语气平和地否认:“没什么,季方平还在跟我谈判,不过肯定要等到年后才可能解决。小苒,你就安心留在那边过年。”
任苒放不下心来,却也无可奈何。
培训机构已经放假,她去超市做了大采购,便待在家里翻译蔡洪发给她的一份中文论文。是某位官员写的,准备jiāo给一本专业英语刊物上发表,虽然该官员号称海归金融博士,但英文水平实在有限,根本不具备书面表达能力,只能求助翻译。
任苒翻译这份文稿时,感觉很吃力,除了必须将不够顺畅的中文表述理顺,还得不断勘误,将某些专业上存在谬误与歧义的地方改正过来,然后才能开始着手翻译成英文。
这份工作既费神又乏味。她翻译到除夕这天huáng昏,实在是疲惫了,正好接到田君培打来的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她也说他在家里玩得开心,放下手机后,她决定出门去走走,顺便去绿门咖啡馆喝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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