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华_青衫落拓【完结】(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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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宾组多,人手不够,大家全这么忙,好在快结束了。要一直这样,可真顶不住了。”

  她连日说话太多,嗓子已经明显嘶哑了。田君培只得嘱咐她注意身体。

  论坛所有的项目终于顺利进行完毕,外籍嘉宾开始相继离开,亨特先生也订的当天晚上的航班,去机场前还有一点时间,任苒抽出空来陪他在饭店的户外茶座坐下来闲聊。

  亨特做着研究项目,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中国目前银行业的发展。任苒如实告诉他,她已经离开外资银行将近两年多时间,恐怕对最新qíng况了解有限。

  他有些诧异,“Renee,当年你是班上最刻苦用功的学生,我对你的印象实在深刻,总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满怀野心,会在金融业里做一番事业出来。”

  任苒有些惆怅,当年她除了打工,的确将所有时间都花在功课上,但她的动力并不是来自野心,而是既想早些学成回国,也不愿意空闲下来任凭思念占据自己的全副身心。她无法解释,只得一笑,“亨特教授,我在银行gān了三年,突然失去目标了。”

  “看来我有偏见,总以为所有来自亚洲的学生目标明确,对于出人头地更有yù望,不大会放弃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如果我的生活多一些压力,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了。”

  “不见得,其实很多人都会面临迷茫,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目标。我年轻的时侯,有一阵特别沉迷于冲làng,甚至想当职业冲làng选手。”

  任苒确实意外,至少她读书的时侯,只觉得亨特先生治学严谨,对学生极严格,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运动方面的天赋和爱好。

  “那个时候,玩冲làng是非常帅的事,不过也只是看上去帅罢了,没多少收入,几年一度的冲làng大赛冠军奖金也不过几万美元。冲làng手的女朋友就更惨了点儿,成天在岸上苦苦等着,有绰号叫她们冲làng寡妇。”

  任苒只在海滩上旁观别人玩过冲làng,没尝试过。她问:“冲làng很危险吗?”

  “很危险,当时每年都有人送命。”

  任苒不能想象一个每天看着男友做可能送命运动的女人会有什么心qíng,却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在双平看到的那些渔民妻子,每天傍晚在海滩上翘首等待渔船归航。她耸耸肩,“大概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做冲làng手的女友。”

  “是呀,一般女人都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我二十八岁那年,女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然后跟我分了手。可是冲làng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乐趣,好运气似乎也到了头,几个月以后,我在一次赛前训练里受了伤,突然厌倦了,决定放弃冲làng。”

  “于是回去找女友,跟她和好了吗?”

  亨特哈哈大笑,“每次我讲这个励志故事,那些女孩子都会跟你问一样的问题。不,我后来跟她失去了联络,只是返回学校念博士了而已。”

  任苒也笑了,“真是个傻问题,是呀,哪有什么回得去的时光。”

  “我并不为自己的选择遗憾,不过两年前,我又重拾了冲làng的爱好。”他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肚子,“当然不能去追逐驾驭那些十二米的巨làng了,只能在相对平静的海域玩玩。”

  任苒开玩笑地说:“这是传说中的中年危机吗?”

  “也许算危机的一种。有一个叫……祁家骏的中国学生,”亨特先生费力地念出了这个中文名字,“跟你差不多同时念的大学,你认识他吗?他的意外去世让我很受震动。”

  任苒蓦地屏住了呼吸,亨特并没教过祁家骏,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两年前,他从悉尼到墨尔本处理事qíng,一个嗑药发疯的家伙半夜破门而入,枪杀了他。”亨特先生并没留意到她的神qíng,“我一向认为,墨尔本是一个安全、安静到有些乏味的城市。给果出了这起枪击事件,整个城市都震动了,报纸上登出他曾就读Monash大学后,有一段时间,所有师生全在议论这件事。我去参加了他的追思会,听着他的朋友回忆他,看着照片上的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再联想到我一个意外早逝的朋友,我很感慨,生命太脆弱,会因为各种值得或者不值得的理由断送掉,这世界就是这样,我开始想,也许我该趁着还能动,让自己过得更充实一些。”

  任苒一下捂住了脸,亨特吃了一惊,“Renee,你怎么了?”

  “对不起,亨特教授。祁家骏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一起到澳洲留学。”

  亨特十分不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天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点,我很难过,Renee。”

  “没事,”任苒狠狠闭上眼睛,将眼泪qiáng压回去,放下手看着亨特先生,“亨特教授,给我讲讲他的追思会。”

  “追思会是他以前的同学和华人社团出面组织的,不过很多Monash大学的教授和学生都赶了过去。他的姐姐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年轻女士,那么悲伤痛苦,还保持着镇定,我印象十分深刻。”

  任苒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qíng绪,然而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面孔已经有了一些扭曲。亨特先生充满同qíng地握住她的手。

  “可怜的孩子,别难过,失去朋友是很伤心的事,我理解。”

  “可我不配做他的朋友。”任苒哑着嗓子说,“连不认识的人都去追忆他,我什么也没有为他做,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没有去看过他的墓地,没有打电话慰问过他的父母。我害怕想到他,从来不让别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甚至不肯见他的姐姐,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懦夫,亨特教授。”

  “不,别这么说你自己,每个人表达悲痛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了解你的心qíng,Renee。我刚才跟你提到我一个早逝的朋友,听我讲讲他的事好吗?”

  任苒点点头。

  亨特先生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他叫Jonny,我们在冲làng时认识,他比我更热爱这项运动,也更有天赋。有时我甚至是嫉妒他的,更多的时候,我把他当成我的目标。”

  “每年12月,北太平洋上空形成风bào,夏威夷瓦梅亚海滩会出现飓风掀起的巨làng,一般会高达十米以上,全世界的冲làng爱好者都会去那里挑战极限,Jonny和我当然也不例外。我二十四岁那年我们好容易凑够旅费赶过去参加比赛,结果一个巨làng之后,我亲眼看到Jonny被làng卷走,再没回来。”

  “当年的比赛为此中止,大家都很悲伤,有人甚至要去求助心理医生才能平静下来,只有我一个人第二天继续去海边训练。很多人不理解我。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眼里只有难得一遇的大làng。他们错了,我很难过,我只是觉得,在làng尖上对他的回忆才最真实,好像他仍然在我身边。”

  这时,另一位工作人员过来招呼亨特先生上车。任苒送他过去,两人拥抱告别,亨特先生拍拍她的背,再度嘱咐她:“Renee,打起jīng神来,对朋友最好的怀念是好好生活。”她只能黯然点点头。

  晚上有一个正式的告别晚宴,不过剩下的外籍嘉宾已经不多,任苒看看里面并不缺少翻译,她不打算听领导冗长而客气地感谢各路嘉宾,也不想参加晚宴,独自穿过后院向湖边走去。

  这间湖畔宾馆名副其实地依湖而建,后院有长长的木质栈道延伸出去,一个亲水平台建在湖水之间。

  天气从早上就有些yīn沉,此时多云的天空似乎要压上湖面,风带着cháo湿的感觉和湖水的味道迎面chuī来,几只游船系在平台边,随水波起伏dàng漾着。训练的赛艇选手正放松下来,一边谈笑,一边慢慢划着艇返航好回去休息。

  她沿着木质栈道走上平台,席地坐下,看着远方变得空旷的湖面,有不知名的白色水鸟翩翩飞过,时而低低掠过湖面,不知不觉中,视线以内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她这才发现,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流得满脸都是。

  “他从悉尼过来处理事qíng,一个嗑药发疯的家伙半夜破门而入,枪杀了他。”

  她突然想起,在10年来她看了无数次的《远离尘嚣》这本书中,女主角巴丝谢芭失踪数年的丈夫特罗伊突然回来,另一位追求者农场主博尔德伍德满怀妒意地突然向他开枪这一段落。

  从亨特先生的话里,她知道一点事件的过程。可是没人能还原祁家骏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他曾面对什么样的恐惧,承受了多少痛苦。此时将书中那个细致到有些恐怖的描写与祁家骏的死亡联系在了一起,她便有锥心的痛楚感。

  这是在她父亲向她通报祁家骏的死讯后,头一次有人当面跟她谈及他死后的qíng况。记忆一旦打开闸门,所有的痛苦就再也无法抑制。

  第二十四章

  夜色降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先是一滴两滴零星落下,随后渐渐密集起来。细雨霏霏,濡湿了任苒的头发,再顺着衣领流进去,背上窜过一阵凉意,她才惊觉,迷惘地抬头,雨丝如牛毛般斜斜落到脸上。

  泪水混合着雨水流到她嘴里,如同海水般带着咸涩的味道。哪怕面对的是夜幕下空旷的湖面,周围没有一个旁观者,她也再做不到像少女时期那样肆无忌惮地放声嚎啕,时间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所有qíng感的放纵波动,让她只能默默流泪。但跟她过去体验的一样,眼泪的宣泄并不能带走心底的苦涩,无声的哭泣也一样非常消耗体力。她jīng疲力竭了。

  她拿出调到静音的手机,看看表,接近七点钟,上面显示有田君培打来的未接电话,她实在提不起jīng神立刻回拨,将手机放回口袋,扶着栏杆站起身,抹一下脸,转身向宾馆走去,刚下木质栈道,有两个人迎面走来,竟然是陈华和吕唯薇。

  任苒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láng狈,可是避无可避,陈华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借着昏暗的路灯量她,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下雨了。”她答非所问,甩脱他的手,顾不得吕唯薇复杂的目光,急急跑进宾馆。

  任苒回了房间,拿条浴巾糙糙擦一下头发,急忙收拾东西。本来她预计今天告别晚宴会很晚才能结束,打算到第二天结算报酬后再回家,但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然而打开房门她就怔住了,陈华正站在外面走廊上,她进退两难,僵在原处。

  “出什么事了?”陈华再次问她。

  “没事,我有点儿头痛,打算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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