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酒杯,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走到中间,揽住她的腰,两人随着舒缓的音乐开始跳舞。
最初任苒的步伐有些生涩,身体也略微僵硬,但慢慢地,她似乎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将头靠到陈华的右边肩上,半合上眼睛,跟随他的步伐节奏缓缓转动着。
陈华完全没有料到,任苒会突然这样亲昵地贴在他怀里,她的腰在他掌中,纤细、单薄而柔软,她的头发轻轻地拂着他的下巴,他能闻到她香水的味道,是清新的玫瑰混合百合,淡而幽香。
一曲终了,她继续喝酒,还是那样一饮而尽,然后和旁边的人jiāo谈,看上去qíng绪很不错。待音乐重新响起,她将手伸给他,两人再度去跳舞。
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与美酒之中。陈华的视线不经意扫视到灯光昏暗的门口,发现田君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田君培的面孔有了一些扭曲。
他马上明白了什么,但他怀里的任苒却似乎浑然不觉,仍然靠在他肩上,他当然也不肯心动她。
田君培猛然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cha曲。
舞曲停下来时,在众人的鼓噪下,苏珊先与老李喝了jiāo杯酒,然后兴致颇高地挨个与人碰杯,酒到杯gān,一下将气氛搅得十分热烈。到任苒时,陈华说:“她感冒刚好,不要喝急酒,意思一下就好。”
苏珊笑道:“任老师是我的酒友,我知道她的酒量。”
任苒已经端起了杯子,与苏珊一碰,两人面对面,同时仰头,一饮而尽,这个豪慡的姿态激起周围一阵掌声。
陈华拿下了任苒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好了,今天晚上别喝了。”
“你怕我发酒疯吗?”任苒好像已经有了一点儿薄醉之间意,笑道,“要不要我们也喝一杯?jiāo杯也可以啊。”
“田律师来过,又走了,我想,你不用非把自己灌得酷酊大醉,演更热辣的场面给他看了。”
他的语气温和随便,任苒却明显震动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怅然看向紧闭着的绿格子玻璃门那边。
“你们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居然要用这种可笑的方法让他对你失望死心?”
“这样对他比较好。”
“看来你的牺牲jīng神又发作了,qíng愿付出抹杀你在一个爱你的男人心中印象的代价——因为这样对他比较好。”
任苒语塞,随即苦笑一下,“你总是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如果你不愿意被人利用的话,谁能利用得了你。”
“很好,现在你已经觉得怎么对我都不至于负疚了,这也算是一个进步。”
任苒无法回答,她呆立一会儿,目光从中央那些拥舞的人们身上划过,“请帮我跟苏珊和老李说一声,我先走一步,祝他们一路顺风。”
陈华说:“你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回去再过来,今天肯定会喝到很晚的。”
陈华替任苒披上风衣,两人走出去,外面的空气新鲜而宁静,他们顺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你今天看上去跟很不一样。”
任苒平淡地说:“你知道我以前一直在服抗抑郁药,三个月前,我觉得服用这药以后,似乎容易有兴奋的感觉。我发邮件问白医生,他告诉我,如果出现这种qíng况,证明我的抑郁已经得到实质xing的改善,可以考虑停药,我停了,不过今天晚上临出门前,我又吃了一颗药。”
陈华顿时明白了任苒今晚表现得明显有些欣快的原因,他勃然大怒,厉声说:“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我一向没演戏的天分,这个药很管用啊。”
陈华盯着她,正要说话,手机响起,他只得接听,只听了几句,语气和神qíng渐渐凝重起来。
任苒根本没留意他在讲些什么,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影,随着一盏盏路灯照she,影子一点点由长而淡薄变得短短的,再一点点拖拽到身后,身前出现新的影子。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几乎如同催眠一般,让她机械地迈动脚步,一直向前走,直到陈华拖住了她的手。
“你打算去哪儿散步啊?”
她抬头一看,差不多快走过了她住的小区。
陈华刚才的那阵怒意似乎早已消散,“这样结束也好,否则他会越来越爱你,你会越来越觉得难以辜负他。”
这话当然并不能宽慰她。
“很难受的话,我开车带你出去转转,不要一个人回家里关着。”
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还是趁着这点儿酒劲早些睡觉的好。”
“我刚接到电话,J市那边出了点儿事,我明天必须赶过去,我会忙回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不要再吃药折磨你自己了。”路灯的光下,他含着笑意凝视着她,“趁着我自愿给你利用,折磨我好了。”
因药物而调动起来的qíng绪早已消退,她根本无法回应这样近乎于调qíng的话,木然地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进了小区。
第二十七章
看着随音乐相拥而舞的任苒与陈华,田君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飞机到达汉江市时,照例有些晚点,上车后他看看手表,里间已经不早,他还是让来接他的司机直接开往绿门咖啡馆。
上飞机前,他给任苒打了电话,任苒告诉他,今天晚上苏珊在绿门有一个告别聚会,如果他太累了,就不用过来。
他当时叹一口气,说:“我的确很累。不过,小苒,我们真的需要见面好好谈谈。”
停了片刻,任苒才说:“好的。”
这次出差,田君培先回W市开会,再马上赶往广州,旅途奔波、公务繁忙还是其次,在W市待的那一天,父母和他长谈到双方jīng疲力竭,随后又几科每天给他打电话,要求他重新考虑与任苒的关系。
他理解父母的焦灼,他自己心底的疑虑何尝不是一直在放大。当母亲qíng绪激动地说她准备直接去找任苒谈时,他吓了一跳,完全相信母亲说得到做得到,他只得马上保证,他一回汉江市,就和任苒好好谈清楚,然后给家里一个jiāo代,请母亲千万不要这么gān。
他知道,就算他去问。任苒也肯定会坦白回答他的所有问题,不会有任何隐瞒,更何况他母亲去问。但如果他母亲出面,那些答案一定不可能让母亲满意,而他和任苒大概就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
这种qíng况下,他与任苒每天的通话都十分简短,他问她的病qíng,她说已经快好了:她如同礼尚往来般地问他的行程,嘱咐他不要太劳累。
他甚至疑心,以任苒一向的敏感,也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仍然什么也不说,等着他去问,这种猜测让他心底有了寒意。
绿门咖啡馆外面的灯箱暗着,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招牌。田君培推门进入,爵士乐扑面而来,里面人多得让他吃惊。柔和的灯光下,一部分人三五聚集地jiāo谈、喝酒,另一部分人在跳舞。
他一眼就看到了任苒正与旁边的人冷淡,让他吃惊的是,他头一次见到任苒穿得如此正式,蓝紫色饰着风琴褶的衬衫、鱼尾裙、高跟鞋,衬得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曼妙,化了妆的面孔在灯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更重要的是,她的神qíng十分明朗,笑容开怀,有着他以前没有见过的活泼灵动。
他心里一动,正要过去招呼她,这是音乐响起,他只见陈华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在他掌中,两人开始跳舞。
显然,这不是他们当晚跳的第一支舞了。她的头搁在陈华肩上,眼睛微微闭合,他们看上去是一对和谐而亲密的身影,随着音乐缓缓转动,无所谓舞步变化,仿佛已经忘却周围一切,沉浸于只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内。
田君培不知道站了多久,陈华与他的视线相触。陈华看到他毫不意外,神态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他知道他无法再这样旁观下去,反手拉开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田君培开车返回公寓,心qíng烦乱得无心处理手头上的公务,几乎想随便找个地方喝个大醉。正在这时,他接到尚修文电话,告诉他冶炼厂的兼并出现转机,请他第二天赶到J市,以便处理相关法律问题。
他已经很疲惫,qíng况也并没紧急到需要他连夜赶过去,但他抓起车钥匙便马上出门上路了。
四个小时后,他驶入J市,直接去了樟园风景区度假村。他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马上给他办好了入住手续。
进入房间后,他走到露台上,看向远方,无星无月的夜晚,夜色深沉而厚重,那一对亲密相拥的身影不期然再度浮现于他的眼前。
她笑得那样开怀,与那个男人那样亲密——他痛苦地紧紧抓住了栏杆。
他下意识地进行了一次午夜奔驰,走的正好是去年八月和任苒离开J市去汉江相反的行程。
先是出差,然后又长里间开车,他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有愤怒的qíng绪。他本该恨她如此绝qíng,可是他心底空空dàngdàng的,竟然无法调动起任何恨意。
第二天,田君培见到尚修文后才知道,吴畏通过某个渠道,取得了一个对话录音文件,是亿鑫的贺静福瑞股份与冶炼厂一个主要领导的对话,涉及了大笔金钱jiāo易,cao纵职代会通过亿鑫的兼并方案,还牵了另外两位厂领导。
“这个那间文件完全可以推翻职代会通过的亿鑫兼并方案。”他马上做了出判断。
“我昨天晚上跟陈总直接通话,请他听了部分录音内容。他答应今天赶过来处理这件事。”
田君培不得不觉得有引起讽刺,不管走到哪里,他竟然都没法摆脱陈华这个名字,可是工作归工作,他马上开始着手处理相关的法律文件。
到了下午,风去突变,冶炼厂职工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从上午开始聚集在厂里,要求主要领导出来给一个说法,最初只是几十名工人过来。然后越来越多,到后来已经有近千名工人黑压压站在工厂里,qíng绪激愤,对职代会qiáng行通过的亿鑫收购方案表现出qiáng烈不满,局势接近失控。
田君培接到尚修文电话后赶了过去,这时市里有关部门都已经紧急过来,各职能部门领导正与职工推选出的代表进行对话。
尚修文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会议室,对田君培说:“陈总还在路上,贺静福瑞股份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亿鑫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这边,无人出面,市里领导为了亿鑫能在本市别的投资到位和从维持投资环境的口碑出发,不愿意贸然否定亿鑫的兼并计划。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会出大乱子,到时候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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